2015年4月10日 星期五

神秘的西域漢式彩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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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LE古城墓葬發掘出土的四足漢式彩棺。本報記者張迎春供圖樓蘭LE古城墓葬發掘出土的四足漢式彩棺。 本報記者張迎春供圖
本報記者張迎春
清明時節,人們除了植樹造林、踏青郊遊,主要還是祭祖掃墓祭奠逝去的故人。 在中國,祭祖掃墓的傳統歷代相傳,那麼,生活在西域的先民們又是用怎樣的方式祭祀逝去的親人呢?
新疆廣闊的戈壁、沙漠中,無數的墓葬深藏於地下,積蓋厚土,悄然無息。 新疆考古發現表明,漢代以前,西域先民入殮逝去的親人,是用草蓆、屍床、木槽棺等葬具,而漢晉時期近10具漢式彩繪棺木的發現,把2000多年前漢民族祭祀親人的喪葬文化習俗展示在今人面前。 彩棺圖案的寓意
一直從事民族習俗及西​​域古代藝術研究的自治區博物館研究員吳艷春研究後發現,在營盤墓地、樓蘭LE古城等墓葬發掘出土的漢式彩棺,其色彩紋樣與我國兩漢時期文獻記載的內地彩棺情況類似。 吳艷春舉例說:“比如從樓蘭LE古城出土的四足彩棺,主色調為朱紅色,但又用白色、紅色、綠色、黃色、褐色等色調繪製紋樣,紋樣圖式與漢代中原地區墓室建築上的刻畫圖案以及漢畫像石上的圖像類似。內地漢畫像石上的圖像雖然是雕刻的,但因為塗染了色彩而被稱作“畫”,新疆發現的漢式彩棺使用白色、紅色、綠色、黃色和褐色,讓人明顯感到,這是沿用了漢畫像石的色調組合。”
那麼,這具樓蘭LE古城出土的四足彩棺的圖案,究竟有什麼寓意呢? 吳艷春認為,用漢代流行的五行學說思想來觀察彩棺,白色與五行中的金對應,金從革,代表著變革、收斂、肅降等,從生命的角度講,即是衰竭與死亡的徵兆。 因此,彩棺的底色用白色,意味著生命衰亡,回歸自然。 而彩棺上黃色的圓璧,與白底和黑色、青色與紅色描繪的雲氣紋相襯映,象徵著正孕育一個新生命、新世界,這正是中國傳統五行思想的辯證法內涵,面對死亡,描繪出五彩繽紛的重生意象。
再看這具四足彩棺上麵包含日月、四圓四方圖案在內的圓璧紋及半璧紋,它們都不止一次出現,這讓吳艷春聯想到我國先秦兩漢時期古人關於四方空間和“蓋天說”宇宙模式。 她認為,把天穹看作覆碗狀,而把大地看作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平面,這種天圓地方宇宙模式的生成,又與時間的運化、世間萬物包括人的生死都密切相關。 這樣看來,這具彩棺上的圓璧紋及半璧紋,不只是為了華麗,還帶著保持屍體不腐的世俗意義。 彩棺從何而來?
日月、鳥蛙組合等圖案,分別繪於四足彩棺的前後檔頭,這讓吳艷春聯想起了我國著名的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T形帛畫。 相比較,兩者圖案寓意如同一轍,不同的是新疆這具漢式彩棺上的月亮是滿月,而馬王堆帛畫上面的月亮是彎月。 而類似的圖案,還在山東省境內發現的一塊漢畫像石上出現,它上方繪有日月圓盤,寓意也相同,更重要的是,它上面有常見菱格形的連璧紋,中間用黑色、青色、紅色繪的雲氣紋,瀰漫著一種華麗堂皇,顯示著中國漢代文化的繁榮。
吳艷春認為,中國神話傳說裡,雲往往與神聖的事物相聯繫,表達上升、騰飛的動態。 或者說,在先秦兩漢時期,雲與龍都是古人對自然宇宙運動動力的一種神話表現。
於是,吳艷春再次將這具四足彩棺上的雲紋與湖南省出土的長沙馬王堆漢墓彩棺以及湖北省出土的秦漢漆器上的雲氣紋進行比較,發現它們彼此的紋樣風格相同,這讓她感到疑惑:難道在漢代進入西域的軍隊中有楚人?
據了解,秦朝統一六國的過程中,曾先後遷徙豪富大族及能工巧匠到秦都咸陽,咸陽的漆器製造業很發達。 湖北睡虎地發現的許多漆器上寫著“咸陽市亭”的字樣,說明這些漆器是作為商品從西北運到湖北的。 也就是說,在西北地區,漆繪彩畫,包括雲紋的傳統比較悠長,漢代可能仍在延續。 於是,吳艷春推測,或許漢代來到西域的漢族官兵中,就有擅長繪畫者,這華麗的彩棺即是由政府賜予,從陝甘的某地運來也不無可能。
仔細查看四足漢式彩棺,吳艷春還越發感到這具彩棺與中國漢文化之間的密切聯繫。 她再次查閱了國內不少文獻史料,發現漢代時期厚葬習俗已經風靡全國各地,尤其是達官貴族們喜歡使用優質棺木,特別是繪上各種顏色和圖案花紋的彩棺,很多地方包括邊疆地區的百姓,自上而下效仿,十分盛行。 甚至有時候,這是皇帝賜給下級官吏及戰死官吏的一種待遇,一種厚葬。這樣的漢代厚葬風俗,從中原地區一直傳到甘肅的敦煌,在西域的樓蘭、尉犁等地也比較流行。 那麼,這樣的厚葬習俗,又是如何傳到西域的樓蘭、尉犁等地的呢? 在吳艷春看來,這與漢代絲綢之路的開通,漢族官兵屯居“樓蘭道”沿線的歷史背景可能有著密切的聯繫。 也許,這些華麗的漢式彩棺是中原地區政府賜予,從陝西或甘肅的某地運來的,又或許,生活在西域的漢族官兵中,有擅長繪畫的人,由他們畫的。 設計者很精心
相比之下,營盤墓地M15墓地發掘出土的漢晉時期彩棺,其風格有所變化。 看顏色,這具彩棺的圖案,雖然也是在白色底面上,用紅色、黑色、藍色、綠色、棕色、土黃色等顏色描繪出來的,但色彩更加濃艷,且黃色多。 除了上面的連璧紋、雲氣紋和樓蘭LE古城的彩棺相同外,上面還繪著樹紋、花瓶和石榴樹花。
更有意思的是,墓主人身穿著古希臘風格的毛織品,上面有石榴樹圖案。 這美麗的石榴樹,讓人充滿了想像。 吳艷春認為,石榴是西域開通後,張騫從中亞地區引入中原地區的,漢人賦予它的寓意是多子多孫,婚禮上經常使用石榴。 而古希臘神話中,有一個葡萄酒神死後的鮮血化作石榴重生的故事,則與喪葬文化的意義吻合。 這樣看來,營盤墓地M15墓地發掘出土的漢晉時期彩棺上的石榴樹花紋,可能與西方文化因素的融入有關。
還有,彩棺板上的樹紋,也另有其意。 《南齊書》中王僧虔曾說:​​“鬼唯知愛深松茂柏。”在中國,墳塚上栽樹是一種習俗,這與古人認為死後魄歸柏的觀念有關。 樹的圖像出現在彩棺上,看來也不是隨意繪上去的,同樣蘊含獨特的喪葬文化意識。
吳艷春反復進行比較研究,認為營盤墓地M15墓地發掘出土的漢晉時期彩棺的設計者很有意思,他為死者如何魂歸天、魄入地、回歸自然並循環重生,精心設計和描繪了許多途徑,一筆一畫,可謂是用心良苦,費盡心思。 佛教道教的融合
有意思的事情不止於此。 在和田市西南方向80公里處,有一處布扎克墓地發掘出土了不少五代時期文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兩具彩棺,裡面分別放著一位12歲的少女和一位中年婦女的遺體,彩棺四面分別繪著彩色的朱雀、青龍、白虎這些典型的道教文化圖像,但彩棺形制卻與長安等中原地區存放佛舍利的棺槨十分相像,這種道教文化與佛教文化同時出現在西域人喪葬中的現象,又是怎麼回事呢?
奇怪的還有一些細節。 比如,在墓主人身上,考古人員發現了一幅棕地摩尼寶珠紋錦飾綺帕,這讓吳艷春一下子想到了在長安地區曾發現的存放舍利的棺槨上,以及其他地方供奉佛舍利的佛塔塔剎上,也出現過摩尼寶珠。 顯然,這具彩棺與佛教有著聯繫。 同時,彩棺蓋用5塊木板箍起,每塊木板上安放5枚大木乳釘,似乎蘊含著佛教的5之尊貴的意思。
而在道教中,對數字也有一套神秘的學說,比如5,古人認為這個數字是造成世界上事物千變萬化、產生出驅使鬼神力量的根源。
吳艷春把這些現象聯繫起來,認為這兩具彩棺,蘊含著佛教與道教文化。 古代于闐,盛傳佛教,為什麼會出現了道教文化? 是不是和田的王侯貴族仿造了安放佛舍利的金銀棺槨為自己下葬?
記者了解到,和田地區是西域有名的佛教聖地之一,也是我國最早信仰佛教的地方。 而佛教寺院起塔供奉佛舍利的行為,起初是在印度,人們將舍利分成8份分別裝在寶壇或寶瓶中,由古天竺八國國王收藏供養。 到了阿育王時期,開始建塔將舍利安置在塔中供養。 佛教傳入中國後,這些做法隨之傳入,就是在佛塔下面建一座墓室式的地宮,用小型棺槨盛放舍利,而佛教傳入中國後,經歷了魏晉南北朝的發展,已經深深滲透、融合到中國文化之中。 到了隋代,雖仍崇佛,但對道教也甚為重視,實行道佛並容政策。 在這樣的社會歷史背景下,長安佛教文化開始融入道教的文化因素。 具體表現就是,在放舍利的棺槨內是佛教文化,而外層刻畫道教的四神圖像,這種佛道並存的文化現象,一直影響到了西域的和田地區。
推斷於此,再看佛道教文化融於一體的布扎克墓地彩棺,不為奇怪。 但奇怪的是,棺木里放的不是捨利,而是兩位婦女,這在南疆地區還不是孤例。 考古專家推斷,墓主人有可能是僧人。
點點滴滴,珠串相連,透過一具具彩棺,最後讓我們隱約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歷史景深:漫漫絲綢之路上,佛教傳到和田再到中原地區,幾百年後,與中國道教開始相互碰撞與融合,人們通過一具具當時流行的彩棺,表達著他們心中的虔誠,西域的喪葬文化,又受這些文化的影響,而變得更加包容、多元、絢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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