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邪高茜畫王志偉刻 安居圖王志偉畫並刻
王志偉 近幾年我一直在想,留青竹刻這一特殊的藝術門類,一直是靠簡單的師徒傳承關係一步步走到今天,現在還有很多人在從事這個行業,傳統技藝得到承傳延續,這是值得慶幸的。 我擁有三十年留青竹刻創作的經驗,如今仍在從事這一行業。 對我而言,留青竹刻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一直是我所思考的問題。 “筆墨當隨時代”,這句話大家都知道,那麼,留青竹刻如何表現今天的生活、融入今天的生活,表現今天人們的感受和現代人的審美,讓它在保持傳統的基礎上給人嶄新的樣貌,理應成為我們的追求。
首先是在畫稿上,也即題材方面。
藝術創作的道理很多,概括起來卻無非是表現什麼和怎樣表現這兩個方面。 一件作品最終的藝術價值與表現內容的選擇有著極大的關係,這是創作者與欣賞者最重要的感受、體驗的依據。 留青竹刻的畫稿,傳統上基本就是三種方式:請人畫、自己畫和縮摹。 現在也是如此,但在畫面的題材方面已經有了開拓,隨著時代、生活的變化,更加廣泛了。 這是生活內容和情感指向的變化帶來的,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如我先師白士風先生刻過一件《試銀針》,技術因素暫且不論,題材的選擇就令人耳目一新。 這在當時的環境下就很超前了。 王世襄先生還曾特地寫過一篇文章來肯定這件作品的重要性,指出其基於傳統而又有新創之功(見王世襄《錦灰堆》)。 藝術是生活的寫照,古人有古人的生活環境、生活內容和生活情趣,無論是繪畫還是竹刻,中國傳統藝術的題材大多集中於山水花鳥一路,延續長達千年之久。 留青竹刻與傳統繪畫的聯繫非常緊密,特別是題材,往往依據當時的繪畫。 這種情況,在新中國成立以後明顯有了變化,生活內容的不同,導致藝術家情感的內容和表達的方向也隨之更新。 這是白先生《試銀針》這類作品新進的大背景。 到了今天,生活的變化前所未有的快速發生,六七十年代到處可見的土布長衫、竹椅板凳被高樓大廈手機汽車取代。 作為刺激人們意識、思想、情感的信息來源,無處不在的互聯網改變了獲取信息、傳達信息的方式。 所以,用古人的酒杯澆今人的塊壘已經不能滿足受眾,也不能滿足創作者的藝術追求。 怎樣把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想到的融入到藝術創作中去,才是我們這一代人應該去做的。 如我刻的《思無邪》、《魚際關係》(高茜老師畫)等可供大家參考。 我的基本出發點是,既不能脫離傳統的積澱,為了趕時髦、急功近利迎合市場,又應時時提醒自己走出新的道路。 也就是說,變中要有不變,不變中要求變。 過去的留青竹刻家與當時的畫家有合作的傳統,今天的繪畫已經並正在悄然變化發展,我與他們的合作為我的留青竹刻帶來了明顯的變化,這樣的合作,以後還有發展的空間。 傳統題材固然依舊可以供今天的人們享用,有些內容,比如山川花鳥之美,具有永恆的性質,但作為審美對象,難免會讓人產生似曾相識的陳舊感。 如果大家都蜂擁而上去刻黃公望、倪雲林,在令人讚嘆留青竹刻的深湛功力的同時,難免又會讓人產生審美疲勞。 所以,新的生活內容、新的關於美的發現理應進入我們這一代竹刻人的視野和追求。
如今是一個社會大發展、世界文化交流突飛猛進的時期,這給竹刻題材的豐富選擇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基礎,其他藝術的觀念、方法也可以成為竹刻的借鑒。 順應這一點,並有自己獨立的價值判斷,將會決定我們的留青竹刻能否在時代、歷史中佔有一席之地。
二是在技法的層面上。
留青竹刻傳統技法自身擁有豐厚的積澱,但是仍然有發展的空間。 我的體會是,傳統本身就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我們在鞏固老一輩所傳授的基本技法的同時,應該去探索、追求更多新的技法。 比如,原來刻人物基本都是用細的三角槽刀單線勾出人物的臉、手、以及衣錦等,現在可以從透視、雕塑等不同的角度刻出更多的層次、前後關係及體積感、圓潤度等等。 原先留青竹刻一般都以工筆題材為主,現在可以刻小寫意,甚至於大寫意,如我刻的《耄耋富貴圖》(吳冠南老師畫),但需要對筆墨運用的章法、用筆、轉折及前後關係了解透徹,才能真正刻出畫面的精氣神來。 這就需要我們的視野更開闊,多方汲取、借鑒,比如更多地寫字、畫畫及讀書等等,不斷提高自身素養,尋找突破的契機和幫助。 傳統技法本身就是一個發展的過程,今天我們刻留青,也應該在技法上不斷嘗試新的可能。 古人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留青竹刻也完全可以在織錦、漆藝、金銀器、玉器等工藝方法中獲得借鑒。
技藝雖然是方法論的範疇,其實也是一種認識論,需要竹刻人增廣見識和修養,多思考,因為不經思考的工作很容易陷入因循的舊套路,形成匠氣。 誰都明白,因循守舊是藝術創作的大忌。
三是在形制上。
傳統的竹刻形制一般以臂擱、筆筒、扇骨等較為常見,到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發展出掛屏、台屏、牙籤盒等,如今除了原有的品種,又有了名片盒、香煙盒以至於打火機等更多貼近實用功能的商品性形制。 近幾年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從傳統的根源去找形制上的突破,使其更貼近我們的生活,又不失傳統的基礎,同時,在審美品格、趣味上又能達到一定的高度。 我近幾年嘗試刻了一些新形制,鳳尾硯形、鐘形、書卷形、琴形以至於牌形等等,既沒有脫離傳統範疇,又在形制上有新意。
再比如,舊時文人有很多用竹根刻印章,作為文房雅玩,既有功用性,又適合案頭把玩,文彭、潘西鳳、鄧石如、吳讓之等大家都樂於此道。 但傳統竹根章未見有留青雕刻的,那麼,能否在這類雅器上加以留青,使之合則兼美? 按照這樣的思路,我認為硯台盒、印章盒、印泥盒、毛筆桿、墨床、筆架山、挂件、首飾盒等傳統文房件、把玩件也都可以嘗試加以留青竹刻。
古人說,“可以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中國人歷來把挺直、虛心的翠竹當成精神的伙伴,種竹、賞竹、玩竹,而在大的範圍中,留青竹刻更多的是與文人雅士日夕相伴,眼觀之,手撫之,可以陶冶性靈。 由於當今日常生活審美有了新的變化,竹刻能否越出固有的範疇,與其他器物、其他藝術融合,應該成為我們這一代刻竹人的追求。 比如,我一直在思考,能否把當代設計、家居、陶藝、雕塑、裝置等藝術融入其中? 能否在更廣闊的文化、生活範疇中與茶文化、酒文化、琴文化等結合起來? 甚至與西方文化藝術資源進行適當的整合,使留青竹刻既保持獨立特性,又兼善共美。
留青竹刻走過了漫長的歷史歲月,出過那麼多了不起的大家,積累了許多令人讚嘆的藝術作品。 這是值得我們驕傲的資源,卻不是我們自己的榮耀。 今天的竹刻家們唯有站在歷史的土壤中、站在今天的生活中,在潛心用功的同時,真實地感受現代生活給予我們的一切,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的藝術夢想和追求。 生命的體徵是新陳代謝,新陳代謝的終止意味著生命的終結,精神和藝術也是同樣的道理。
竹子是永恆的,手裡的刀也是舊有模樣,我希望自己和同仁在這不變的竹與刀之間,走出一條新的路子,創造出新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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