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1日 星期一

青銅矛禮器功能超過實戰功用

 大洋網-廣州日報
吊人銅矛 吊人銅矛 吳王夫差矛 吳王夫差矛 古滇國豹鈕銅矛 古滇國豹鈕銅矛
冷兵器系列
矛在歷史上被列為“五兵”之一。 《詩經》中有關於它的吟誦:“王於興師,修我戈矛。”《尚書·周書·牧誓》中也有關於它的記載:“稱爾戈,比爾幹,立爾矛,予其誓。”這說明在武王伐商的時候,青銅矛已經和青銅戈一道成為戰場上出鏡率很高的兵器。 青銅矛在戰場上究竟佔據何種地位? 不同地區的青銅矛有何特色? 我們應當怎樣看待它的收藏價值? 本期“大家”邀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李健民教授進行講解。
文、圖/記者金葉
中原地區青銅矛或受荊楚地區影響
原始社會裡,為了扎魚、獸,尖端被削磨成尖銳的“鋒”的長木棒,大概可以被視作青銅矛的“前世”。 作為兵器的青銅矛,矛頭部分分為矛身和骹兩部分。 矛身中部為“脊”,脊左右兩邊展開成帶刃的矛葉,並向前聚集成銳利的尖鋒。 有的脊兩側帶凹槽,稱“飲血”,為矛頭刺入人體時出血進氣,以減少阻力。 用來連接脊的直筒叫“骹”,骹下端的孔叫“銎”,用來插柄。 矛柄有木柄和積竹柄兩種。 “積竹柄”是用細竹做柄,打通竹節,竹芯內填充木條,然後用繩裹紮起來塗上漆。 積竹柄堅韌而富有彈性,不易折斷,性能優於木柄。
李健民告訴記者,青銅矛始作於商代二里崗期,湖北黃陂盤龍城與河北藁城台西的考古發現年代最早,而以盤龍城青銅矛對後世的影響最大。
青銅矛是一種長兵器。 按照《周禮·考工記》中的記述,步兵用的酋矛為4.5米,戰車士兵用的九矛為5.4米。 “青銅戈鋒可啄擊,上刃可推打、下刃又可勾砍。相形之下,青銅矛只能刺,功能單一。所以在運動的車戰中,其對敵人的殺傷力明顯弱於戈。”
李健民傾向於青銅矛更適合步兵作戰的說法。 也正因此,在並不適合進行車戰的南方地區,青銅矛會比戈更有“用武之地”。 這給它在長江中下游地區最先萌芽並流行較廣提供了動力。
而在中原地區,青銅矛的踪跡,一直到殷墟二期才被大量發現。 “我推測,是當時商王朝開始征伐南方荊楚地區時,在作戰的過程中接觸到了南方的青銅矛,於是將這種兵器帶到了中原地區,但又不是完全複製。殷墟二期以後流 行的青銅矛有兩種樣式:一種的矛身比湖北盤龍城的更加寬大,呈弧三角狀;還有一種是亞腰狀,骹和矛身結合的地方有兩個半圓形的環耳。從攻擊性上來說,比盤 龍城的柳葉形青銅矛要強大一些。”
李健民告訴記者,商代的青銅矛,目前出土的已經超過一千多件。 安陽殷墟侯家莊,其中一個大墓就出土731件青銅矛。 有人因此認為青銅矛在商代已經成為與戈同等的主戰兵器,但李健民對此持保留態度。 “因為侯家莊墓大量出土青銅矛只是一個孤例。目前為止發現的商代最高級別的墓葬是婦好墓,裡面出土91件青銅戈,但一件青銅矛也沒有。這件事情我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但至少說明有兩種可能:一是婦好的軍隊不用青銅矛;另外一個可能就是青銅矛的實戰作用當在青銅戈之下。”
在考古發掘中,西周青銅矛的出土地點有20餘處,數量大概有100餘件。 西周的王畿之地關中一帶出土最為密集,大概有40餘件。 這與同時代出土的青銅戈的數量相比是極為懸殊的。 事實上,西周時期的青銅矛在形制上比商代是更加成熟了,但在戰場上卻呈現出“弱勢”,估計和車戰日益興起不無關聯。 而且隨著青銅戈的形制不斷升級換代,勾兵的功能強烈,其橫掃一片的氣勢是作為刺兵的青銅矛無法企及的。
“可以說,青銅矛在當時的戰場上只是一種輔助兵器。它同青銅戈並不是一個級別的兵器。”
吳王夫差矛“暗格紋”之謎已破解
和商代以殷墟、西周以關中為製作中心不同,到了春秋戰國,青銅矛的製作地點開始變得更加分散。 “這是當時周王室開始衰微和諸侯興起的一個直接表現。”李健民說。
位於長江下游的吳越地區,是這個時期製作青銅矛數量比較多​​、質量也比較高超的地區之一。 因為這裡氣候潮濕、林莽叢生,河湖港漢星羅棋布,中原地區縱橫馳騁、所向披靡的馴馬戰車,在吳越地區受到很大局限,因而青銅矛的作用相對比較突出。
李健民告訴記者,在北方出土的商周時期的青銅矛中,比較少見禮器色彩強烈的品類。 但在吳越地區出現了非常重視裝飾的、作為禮器的青銅矛,其中最傑出的代表是夫差矛。
吳王夫差矛1983年11月出土於湖北馬山5號楚墓。 這座墓與出土越王勾踐劍的墓相距不足2公里。 矛長29.5厘米,矛葉寬約5厘米,形狀與短劍相似。 中部縱向突起脊棱,並有血槽。 兩刃鋒利,斜直向上收聚成尖鋒。 骹部較短,下部鑄成燕尾形。 矛骹的斷面呈橢圓形,骹孔直達鋒尖。 在矛骹上部兩面各鑄有一個精美的獸面形鈕。 矛身的正面,靠近骹部的地方,有銘文八字,“吳王夫差,自乍(作)用矛”。 字口錯金,至今仍光亮如新。 值得注意的是,和勾踐劍一樣,夫差矛的通身也飾規則的菱形暗紋。
對於“菱形暗紋之謎”,李健民表示,這確實是當時的一種高科技,但也不需要進行無謂的誇張。 “其實就我所了解,關於菱形暗紋的謎團早已解開。簡單地說,就是在青銅矛鑄造完畢,打磨、拋光之後,以一層混雜著鉻和水銀的溶液在矛身上繪出圖案。最後用火一燒,水銀揮發,鉻就被鍍在矛身上,達到渾然一體的效果。”
李健民認為,這種鍍鉻的技術,做出來的暗格紋一是非常好看,二是有一定的防鏽蝕功能,可以說是當時的一種高科技。 但遺憾的是,這種技術並沒有被推廣開來。
“這個技術沒有在兵器上大規模使用。用現代人的話來說,就是並未轉化成生產力。它只是被應用在了少數禮器的身上,成了王侯炫耀的資本。也許是因為極少人掌 握這個技術,又太費時費工,所以隨著朝代更迭,這個技術很快就失傳了,又因為失傳而籠罩上了神秘的面紗。事實上,這個技藝對於當代人來說並不高深。”
古滇國青銅矛製作工藝精美絕倫
關於青銅矛的製作,還有一個地區比較有特色,就是遙遠的西南邊陲——古滇國所在地。 李健民告訴記者,雲南在歷史上曾經歷高度發達的青銅時代。 因為地處邊陲,所以當地的青銅時代開始得晚、結束得也晚。 在中原的戰場上已經應用了千年之後,雲南的青銅矛才在春秋早期初露崢嶸;而一直到東漢初年,青銅兵器早已在中原絕跡,雲南當地仍有製作青銅矛的傳統。
青銅矛在雲南的出土量較大,有確切出土地點的青銅矛的數量約一千件左右。 各地點出土的青銅矛,少則一至數件,多則數十件。 楚雄萬家壩和晉寧石寨山出土的青銅矛數量最大,皆為數百件。
古滇國青銅矛的科技、冶煉、鑄造方法無不受中原的影響,但同時也頗具地方色彩,主要分闊葉形和柳葉長條形兩大類。 闊葉形青銅矛出土數量較少,主要集中在晉寧石寨山。 其造型刃短而闊,至前端收束成尖鋒, 整體似一片前尖後圓的橢圓形樹葉。 這種類型的矛中,最為奇特的當數出土於晉寧石寨山的戰國時代蛙形銅矛。 此矛高17厘米,整體造型是一隻兩眼圓睜,前肢前撲,後腿下蹲,隨時準備一躍而去的青蛙。
柳葉長條形銅矛的出土數量最多,其中最具知名度的是西漢吊人銅矛。 此銅矛矛身呈三角形,基部平直,銎稍長,在矛身基部的折角處,通過兩個穿孔,各吊著一個約3厘米的銅雕人物。 他們形像一致,雙手背剪,手腕被拴繫著,將整個身體懸吊起來。 全身赤裸,均為男子。 頭頸和長發低垂著,脊背彎曲。 臉上呈現出既痛苦不堪,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在經受過嚴酷的刑罰後,生命的氣息只有一絲尚存,他們已無力掙扎或反抗。
李健民說,雲南矛在其冶煉鑄造技術及造型藝術上確實達到了相當精湛的程度。 但這種成就其實和古滇國當時因為封閉落後,而長期在青銅時代踟躕不前有直接關係。 “雲南銅矛很精彩,但它是滯後於當時的生產力水平的。它的用途用於實戰,但更多地用於祭祀。而在當時整個中原已經進入鐵器時代的大環境下,青銅矛的戰鬥力 已大為削弱。我們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規律:無論是吳越還是古滇國,越是這種將青銅矛的藝術性體現得淋漓盡致的地區,實戰能力反而不強。最強大的秦國,兵器 的工藝性卻並不突出。這些在細節上大做文章,而忽略了青銅矛戰爭屬性的做法,其中可以品出小國們'玩物喪志'的意味來。”
收藏青銅矛應重視其軍事價值
李健民認為,作為兵器的青銅矛,其意義主要在於對古代軍事戰爭史的研究。
而對於有禮器色彩的青銅兵器的價值,李健民認為一是要肯定其工藝確實達到了一定水準,同時也切不可過於誇大。 “衡量一件文物的價值,不外乎歷史、科技、藝術三重標準。而當代有一種收藏的傾向,比較看重文物的藝術性,而忽略了其歷史價值和科技價值。其實,三者之間 歷史價值才是最重要的。要想提高收藏檔次,要以收藏能夠反映當時主流文化、最先進生產力的藝術品為上。雲南青銅矛的精美和湖北黃陂盤龍城青銅矛始作的文物 價值可謂各具千秋。”
大家簡介
李健民,1968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就職於遼寧錦州博物館,1978年調至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專家委員會委員、享受國務院頒發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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