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5日 星期一

走近萬曆朝展:文玩折射士人雅趣

 新華日報
朱小松款雕竹松鼠盒 朱小松款雕竹松鼠盒 金花銀銀錠 金花銀銀錠 梵文簪 梵文簪
當歷史因時光久遠而模糊不清,因史料浩繁而枯燥瑣碎,文物就成了歷史最生動的見證。 文物背後的歷史,不再是冷冰冰的歷史規律,而帶有鮮活的細節和豐富的情感和生活細節。
蘇州博物館[微博]正在舉辦的《回望大明――走近萬曆朝》,共借展首都博物館[微博]館藏的金銀器、玉器、瓷器和文房用品等108件(組),其中那些與蘇州有關的文物,以一個個歷史的斷面,讓我們得以窺見明代蘇州的社會生態和生活細節。
元寶裡的“經濟特區”
展廳入口處,有一批銀錠和元寶,因為時代久遠而顏色灰暗,有些地方還因氧化腐蝕而殘缺,其中三個大元寶出自萬曆皇帝外祖父李偉的夫妻合葬墓,每個重約1.8公斤,銀錠上的文字表明,這是蘇州府吳江縣解送的金花銀。
在萬曆時期,金花銀是皇室的財產,專指各地賦稅折成銀兩後,不入國庫而進入皇帝內府的那部分。 賦稅不交實物而折成銀兩交納是中國賦稅制度的重大改革,而這一改革正是在宣德年間,由巡撫週忱和知府況鍾在蘇州率先推行的。 張居正的“一條鞭法”,在某種程度上亦可被視作“蘇州經驗”的深化和推廣。
據蘇博研究明清史的李喆博士介紹,在賦稅改革之前,蘇州以全國3%的人口承擔了11%的米糧賦稅,每年擔負稅糧多達270萬石。 據統計,蘇州一府7縣的稅額超過了浙江66縣。 更為麻煩的是,當時徵收賦稅主要是實物,農民交納的糧食需要自己運輸到北京和南京等地,遠的往返一次需要半年以上,嚴重影響生產,因此農民大量逃亡,土地嚴重拋荒,社會矛盾激化,民眾生活窘迫,城東一度殘破得“荒落不可居”。 到況鍾上任時,蘇州已拖欠稅糧760萬石。 週忱和況鍾除了奏報朝廷,每年為蘇州減免賦稅70萬石,還推行了不交實物,而以“金花銀”或絹、布交稅的改革,大大減輕了人民負擔。 那麼,該交納的糧食又如何運輸呢? 況鍾想了一個辦法,當時江南各地駐軍均到淮安領軍糧,去時空船而去,況鍾便僱傭軍船,將蘇州的糧食轉運到淮陰,使蘇州人免去運輸之苦。
根據史料,週、況改革時4石米折一兩銀子,而到了200年後的萬曆二十年,1石米要賣1.4兩銀子。 換算下來,展覽的元寶在改革初期值192石米,而到萬曆二十年還買不到35石米,貶值了5倍多。 為什麼銀價下跌如此厲害? 主要原因是貿易順差使得國外的白銀大量流入中國。 隆慶、萬曆年間,世界白銀生產達到高潮,西方殖民者攜帶美洲的白銀購買中國的茶、絲和瓷,使大量白銀流入中國市場。 據統計,16世紀中期到17世紀中期,流入中國的白銀約為1.9億兩至2.7億兩之間,這為明代商品經濟發展注入了活力,使中國社會迅速地富庶起來。
巧匠見證姑蘇繁華
松樹虯枝老幹,松針繁藏,三隻松鼠上躥下跳,神態活潑,充滿生機,這是明代朱小松款竹雕盒上的生動畫面。
朱小松是蘇州府嘉定縣(今上海松江)人,和父親朱松鄰、兒子朱三松並稱嘉定派竹雕的“朱氏三松”。 朱小松嗜酒,往往喝醉了才動刀雕刻,而且從不改變作品的風格迎合市場,一件作品要一兩年才能完成,非常難得。 晚年中風後,有朋友勸他戒酒,他灑脫地說,“去本無妨留亦得,何人不是遠行人”,這份瀟灑豁達很有名士派頭。
明代蘇州手藝人的的素養普遍較高,這與蘇州經濟發達、人文薈萃有關,文人那種悠遊自適、講究韻致生活的風尚,提升了工藝美術的品位,文人和匠人的結合,成就了“蘇作”的盛名。 明代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寫道:“良工匯集京師,工巧還推蘇郡”,可見蘇州工藝的地位。 而明代張岱在《陶庵夢憶》中,列舉了一批蘇州工藝名家:“ 陸子岡之治玉,鮑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鑲,趙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銀,馬勳、荷葉李之治扇,張寄修之治琴,範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下百年保無敵手”。 直到今天,蘇州的工藝美術仍然領先全國。
名家作品價值不菲。 據記載蘇州折扇製作名家沈少樓、柳玉台的扇子一柄能賣到三四兩銀子,若非經濟繁榮,很難集聚如此多的名家大師。 “蘇作”的藝術品位,實則受士人的引領和市場的支撐,在能工巧匠的身後是一個富庶的蘇州。 文 學家袁宏道曾於萬曆年間在吳縣做縣令,他給我們留下了生動的社會生態:“歌樓少醉十日,舞女一破千錢”說的是縱情聲色;“百千一注不洗手,贏來賭取少娃 眠”說的是豪賭縱慾;“露幃則千花競笑,舉袂則亂雲出峽,揮扇則星流月映,聞歌則雷輥濤趨”說的是蘇州人節慶遊玩的盛況;“茶烹無色水,香煉不燃煙”等大 量詩句記載了他和文人雅士們品茗對弈,吟詩作畫,契闊談宴的雅緻生活;“海錯之珍異,百巧之川湊”,說的正是奇珍異寶、能工巧匠雲集的繁華景象。
蘇州的消費主義盛行,只是全國社會風氣的一個縮影。 全社會的價值取向都從勤儉、質樸轉向享樂、浮華,一方面傳統道德規範在瓦解,另一方面人性也得到解放,思想與文化極度活躍。 這與當時的政治環境密不可分,萬曆皇帝長達30年不上朝,帶來了政治腐敗、王朝沒落的惡果,因此史家認為明名亡於崇禎,實亡於萬曆,但這也意味著對社會控制力的減弱,形成了寬鬆的社會環境,社會生活既有拜金、縱慾的世俗化傾向,也透露出追求個性、開朗新鮮的時代氣息。
文玩折射士人雅趣
明代蘇州人文鼎盛,展覽特意將文人雅趣作為一個重要板塊。 展品中,有一塊長方形的青石抄手硯,材質並不名貴,式樣質樸無華,卻因名家的典藏和題刻被賦予了文化的內涵。
硯身右側刻有“毛氏汲古閣藏”六字,蘇博的古文獻專家李軍告訴記者,這表明它曾是明代蘇州虞山(今常熟)藏書家毛晉的案頭清玩。 毛晉藏書8.4萬冊,曾貼出告示,以每頁200錢的價格求購宋版書。 他還是歷代貢獻最大的私人刻書家,一生校刻《十三經》、《十七史》等600餘種古籍,宋版《說文解​​字》正是因其翻刻才重見天日,為清代樸學興盛奠定了基礎。 這方硯台,想必曾在毛晉手邊,陪伴著他青燈古卷校勘歷代文字。 到了清代,此硯被滿族書法家、詩人鐵保收藏,清代書法家、金石學家翁方綱在硯蓋題寫了“唐官研”,增添了一段收藏佳話。
宋元以降,蘇州是中國文化中心之一。 對文人來說,書房不僅是讀書之處,也是怡情養性之所,陳設器物或追摹古人,或追求精緻雅麗,不落俗套。 展覽中的書房用品還有雕漆狼毫筆、山水竹刻筆筒、鏤空桃樹銅筆架、仲尼式古琴、雙獸鈕壽山印章、犀角花杯等文物,樣樣工巧,巧奪天工。 當時文人以收藏古物、字畫為時尚,接待客人時常拿出收藏,相與鑑賞。 流風所至,賞古圖成為明代繪畫的一種題材,文人們在園林中架起屏風,排開几案,羅列青銅器、古籍字畫,共同欣賞評點,身旁有侍女奉茶,遠處有童子煮水拭秤,風雅閒適,其樂融融。
在蘇州博物館的館藏中,文房雅玩是強項。 據統計,明代的文玩共有古琴、古硯、古鐘鼎彝器、怪石、硯屏、筆格、水滴、古字畫、花插以及香茶紙墨等共45種之多,文人對其追捧,更多是在訴求一種精緻的生活方式,一種古雅的生活態度,一種閒隱的生活追求。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箋》中言:“文房器具,非玩物也。古人云:筆硯精良,人生一樂。”可以想像,那是怎樣的一種燕閒清賞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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