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4日 星期六

銘刻弘一法師和馬海髯友情的抄手硯鑑藏

《東方收藏》雜誌 ​​
圖1 圖1 圖2 圖2 圖3 圖3
福建瑞霖
硯貴有銘。 銘文不僅集詩文意蘊、書法藝術和雕刻技藝於一身,往往還反映硯主人的情懷抱負、交友逸事和硯石傳承往來以及社會風貌等等,意淺旨深,發人遐想,令人回味。 我有一方明代抄手硯,上面銘文就展現了一代高僧弘一法師和閩南著名金石書畫家馬海髯之間的篤厚情意。 這方硯呈抄手式(圖1),長22.4厘米,寬12.4厘米,高8厘米,面有寬邊框,後無堵,硯堂平展,一指池。 從左到右邊牆陰刻《心經》全文併題目,還陰刻大字“南無阿彌陀佛”六字,全屬“弘一體”(圖2)。 字跡圓融淡雅,均勻流暢,雕工精緻嫻熟,與弘一法師原作惟妙惟肖,為上乘之作。 落款行書:“辛巳仲秋馬海髯”,此處辛巳為1941年。 硯形制規整,端莊厚重(重5公斤)。 色青紫,有蕉葉白、青花、火捺、金暈、翡翠斑等名貴石品,石質極為細膩溫潤。 全硯包漿老熟,是一方明代雕制、民國鐫銘的好硯。
勒銘《心經》的不僅這方硯。 古往今來,不少書法家、篆刻家傾​​注極大精力,把《心經》創作為光彩奪目的藝術精品。 這是因為,《心經》是佛經中字數最少、含義最深、影響最大的一部經典著作。 《心經》全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大藏經》般若部中最上乘的經典,這部經典把內容龐大的般若經濃縮,成為表述“般若皆空”精神的簡潔經典,它著重講“五蘊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認為世間無一物不空,也無一物不有,一切事物都處在前後無際的因果系列當中。 這部經書是從梵文翻譯過來的,中國歷史上,至宋朝為止,可考的至少有11次漢譯,現存有9種版本。 雖然各個譯本有差異,但所表述的內容基本一致,義理完全相同。 在各種譯本中,以唐代玄奘大師譯本流傳最廣。 究其原因,是玄奘大師譯本去掉序文和流通分,只保留正宗分260字,文辭通順,便於讀誦。 馬海髯在硯上所刻銘文,就是這個版本。 玄 奘譯本全文如下:“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 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 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 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推想當年,馬氏必以虔誠之心,焚香沐手,以刀代筆,一筆一畫,精心雕刻。 也許正因為過於專注,以致將那段繞口令似的名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漏刻為“色即是色”。 但瑕不掩瑜,縱觀全篇,依然熠熠生輝。 據說日本通行的玄奘漢譯本有262字,比我國通行本多2個字,即“遠離一切顛倒夢想”中的“一切”二字。 不過有沒有這兩個字,意思皆同。
馬海髯於1941年秋天,即弘一法師逝世前一年,以法師手跡《心經》為範本,精心鐫刻在自己心儀的硯台上,這表明馬海髯對弘一法師的景仰和對法師書法的崇拜,也是對摯友弘一法師的深切懷念。 馬海髯(1914—1975),原名東涵,字曉清,號昱廬主人,著名金石書畫家,福建漳州人。 馬海髯年輕時任職於漳州中國銀行。 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7年任中共漳州工委書記。 因被捕中斷了組織關係,後來改行為漳州一中教師。 解放後為福建省美術家協會會員。 馬海髯自幼喜愛金石書畫,博採眾長,是一位很有成就的篆刻家。 馬篆刻宗浙派,後致力於秦漢印,分朱佈白,虛實相生,平中求變,古茂渾樸。 書法四體皆善,尤精石鼓文,筆力遒勁,氣勢雄健。 國畫擅長花鳥,筆意清新,森秀持重。 弘一法師於1932年至廈門,此後直到1942年逝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廈門、泉州、漳州講經著述。 1938年5月廈門​​淪陷後,弘一法師卓錫漳州南山寺。 馬海髯慕名常拜訪弘一法師。 弘一法師對馬海髯很器重,對他篆刻書畫時與教誨,使馬藝事進步甚快。 兩人來往頗多。 弘一法師晚年用印,多為馬海髯所刻。 法師也常為馬海髯寫聯題偈,這從弘一法師寫給馬海髯信中可見一斑。 這 封信全文如下:“冬涵居士文席:惠書誦悉。承示印稿,至佳。刀尾扁尖而平齊若錐狀者,為朽人自意所創。錐形之刀,僅能刻白文,如以鐵筆寫字也。扁尖形之 刀,可刻朱文,終不免雕琢之痕,不若以錐刻白文能得自然之天趣也。此為朽人之創論,亦未審有當否耶?囑寫聯及橫幅,並李、鄭二君之單條,附掛號郵奉,乞收 入。以後囑書之件,乞勿寄紙,朽人處存者至多也。仁者暇時,乞為刻長形印數方,因常需用此形之印以調和補救所寫之字幅也。朽人於寫字時,皆依西洋畫圖案之 原則,竭力配置調和全紙面之形狀。於常人所注意之字畫筆法筆力結構神韻,乃至某碑某帖之派,皆一致屏除,決不用心揣摩。故朽人所寫之字,應作一張圖案畫觀 之,斯可矣。不唯寫字,刻印亦然。仁者若能於圖案法研究明了,所刻之印必有進步,因印文之章法佈置能十分合宜也。又無論寫字刻印等,皆足以表示作者之性 格。此乃自然流露,非是故意表示。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靜衝逸之致也。乞刻印文,別紙寫奉。謹復不宜。舊十月二十九日演音疏鈐兩印。”弘一法師對馬海髯 的深情厚誼溢於言表。 在信中,弘一法師講述了自己從事篆刻書法實踐的經驗,對美學理念的深刻理解以及對傳統審美觀的大膽革新,如良師對學生,諄諄善誘;如摯友之間,傾心相訴。 這封信寄到時​​,馬海髯已被國民黨特務逮捕送往江西上饒集中營,信被退回。 後來弘一法師將它交給一位朋友,得以完好保存至今天。
硯上“弘一體”銘文,超塵脫俗,寧靜淡遠,獨樹一幟,字如其人。 弘 一法師,俗名李叔同,是中國近代文化發展史上的一位先進者,最早把西方美術、音樂、話劇推廣到國內;他集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於一身, 是卓越的藝術家、教育家、革新家;是中國傳統文化與佛教文化相結合的優秀代表,是中國近現代佛教史上最傑出的一位高僧。 他那從絢爛至極到平淡恬靜的傳奇一生,他的嘉言懿行和成就聲譽,已經見諸許多專著報刊。 在此,僅就他的書法說幾句。 弘一法師出家後放棄諸藝,唯有書法不輟,書寫佛語,廣結善緣,普度眾生,留下了許多精品大作。 弘一法師在書法上是下了苦功的,上至秦磚漢瓦鐘鼎金文,下及魏晉六朝唐宋碑版,無不涉獵。 他青年時致力於魏碑,筆勢開張,書體峻秀,挺健而瀟灑(圖3);中年出家,洗盡鉛華,文字多寫佛經祖語,古訓格言,結體沖淡樸野,溫婉清拔,超逸淡雅。 晚年之作,超古邁今,愈加淡遠寧靜,平易安詳,“樸拙圓滿,渾然天成”,將中國古代的書法藝術推向了極致。 正如法師自我表白的那樣,“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靜、衝逸之致也”。 弘一法師的書法,能如此臻於化境,是與他平時注意人格道德的修養分不開的。 他以高標的操守昇華了書法的真正內涵,正如法師自己揭示的那樣,“朽人的字就是法”,“無論寫字刻印等,皆足以表示作者之性格。此乃自然流露,非是故意表示”。 法師能成就古今絕無的“弘一體”,還因他將中國書法藝術依西洋畫圖案之原則,以西洋畫形像美學理念,“自意創新”,別開生面,提出了新的書法審美取向。 在清涼超塵中富有樂感,以無態備萬態,建樹了書藝與人格的高峰。 當年魯迅、郭沫若等現代文化名人以得到大師一幅字為無尚榮耀。 啟功有詩讚美他:“吾敬李息翁,獨行行最苦。禿筆作真書,淡靜前無古。並世論英雄,誰堪踵其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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