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4日 星期一

說說中國畫的意境


黃健生(廣州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
上期本欄目說到中國畫的時代與精神的和諧,實質上就是中國畫的意境問題。 中國畫的審美境界與西方美學不同,中國畫並不在於它的表現形式,而是通過“意境”去追求終極的意義。 畫家這種抒寫胸臆與實際客觀物像的結合,是“心像”而非“視象”。 西方繪畫偏向視覺,注重客體形象,其藝術是建立在“寫實”的基礎上。
清笪重光在《畫荃》中對“意境”一詞的解釋:“神無可繪,真境逼而神境生……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這就是筆墨生“意象”之後再經營意象,構成一幅“真境”,意像出,意境融。
品一杯香茗,伴隨縷縷墨香,看著蒼鷺,白露為霜的畫面,漸漸的似乎就能聽到生命的妙意。這是明朝李日華的畫境,其題畫詩道:“霜落蒹葭水國寒,浪花雲影上漁稈,畫成未擬將人去,茶熟香溫且自看。”中國畫藝術的妙境就在那形式之外,妙香溢遠的世界中。
古人云:“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 有造詣的中國畫家,抖抖身上,似乎別無長物,但必有那麼一點香氣。 這是生命內在的留香,是活力。 這香氣透出畫家自身的清幽闃寂。
如果畫家在香氣之前加個“冷”字,則更能體現畫家之逸韵。 而把這種“冷香”融入畫中山​​水、檻外疏竹,樂中平沙,便是藝術家的本來心境—心靈的低吟。
中國畫高逸的靈魂,即是所謂的“冷”。 詩言志,畫寫心,書如人,沒有一顆高逸的心靈,就不可能有巨大的藝術感染力和穿透力;沒有​​不同流俗的性靈,作品也就不可能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中國畫藝術重視形式之外的神韻,不光是一個表現技巧的問題,而是跟人的內在心境密不可分。
宋人陳造自適詩云:“酒可消閒時得罪,詩萍寫意不求工。”此處之寫意,是對應工匠而言。 元朝夏文彥《國畫寶鑑》雲:“以墨暈作梅,如花影然,別成一家,可謂寫意者也”。 明朝唐伯虎之用水墨作畫,惟​​其寫意,斯稱大雅。 縱觀中國畫中的“寫意”,是一種繪畫方式,更是一種境界。 “大雅”之境,既是文人畫的追求,也是中國畫的根本。
“寫意”是明代以後幾乎規​​範著中國藝術發展的軌跡。 無論書畫、戲曲、音樂,都強調寫意。 在書法中就有“意在筆先”之說。 王羲之說:“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而後作字。”東漢大書法家蔡邕《筆論》也提到:“夫書,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書法的造意在於“或煙收霧合,或電激星流”,皆以意為重。
中國畫虛實相生,皆成妙境。 最為突出的是中國畫多有留白,處處體現“虛實”、“開合”的空間結構,經營出“空白”位置。 這時很多行外人覺得不可理解,甚至認為畫作沒有完成,此乃不懂中國畫強調意境、營造意蘊之故。
陸游一首《詠梅》可謂千古絕唱:“意向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詞中意境,象徵詩人清淨不屈的靈魂。 梅花寂寞的開放,無意與明媚的春光爭艷,從容飄零,落地成泥,而馥郁清香依舊。 詩人以藝術的比擬來傳達自己的心境,令人讀後在心中久久迴盪。
畫家作畫也多在清靜悠遠的境界中出好作品。 惲南田是清代一個很會欣賞大自然的畫家,他作畫常使旁觀者有“叫”的狂喜,他曾寫道:“湖中半是芙蕖,人於綠雲紅香中往來,時天宇無纖埃,月光湛然,金波與綠水相涵,恍若一片碧玉琉璃世界,身禦冷風,行天水間,即拍洪崖,遊汗漫,未足方其快也。”他還說: “細雨梅花發,春風在樹頭”,鑑者於毫墨零亂處思之。 可見,惲南田這筆墨零亂處,正是其用思之處,經營意境之至高精神。
南朝宗炳《山水畫序》開篇就是“聖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唐代張藻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都是含蘊了意境的生成。 造化和心源的凝合,成為了一個生命的結晶體。 鳶飛魚躍,剔透玲瓏,這便是“意境”,是中國畫的中心之中心,意境便是造化與心源的合一。 前面提到的留白,體現的便是不著一筆而味象萬千,這種筆墨產生的虛實相生超乎像外,構成畫面絕妙的意境,也使“意境”成為品鑑中國畫的最高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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