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9日 星期三

苗繡:把苗家繡在錦上

《藝術品鑑》雜誌
苗繡繡片 苗繡繡片 苗族繡花圖 苗族繡花圖 苗繡紋樣圖 苗繡紋樣圖
文_張勁松
生活在貴州已經40多年,對於黔中苗家文化一直情有獨鍾。 然苗疆千里,茂林古寨,歷史悠久,內蘊深厚,如何真正理解苗民的生活方式呢? 對於人類文化現像我們可以從很多角度詮釋,幾乎每一種角度都可以為我們提供一種新的理解。 對於苗家,若從刺繡方面做一些探討,就不僅能品味苗家的手工藝,更能了解刺繡所帶來的社會交際,而這些交際恰好是維繫苗家群體凝聚和文化認同感的重要力量。

幾年前,我曾與兩位來自日本京都大學的博士生,有幸交談過一次。 他們的專業都是人類文化學,按照人類學研究的傳統,他們來到遙遠的黔省。 一個研究苗家刺繡,一個研究布依族的對歌,計劃寫成博士論文。 交談中,有一點引起我的興趣。 他們對刺繡和對歌的研究,沒有局限於純粹藝術和一般文化領域,而是將焦點放在兩者對苗家和布依家日常生活的影響。 也就是說,因為苗繡和布依對歌,兩個民族的歷史記憶,婚喪嫁娶,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深刻的塑造。 反過來,刺繡和對歌的形式符號也在潛移默化地加固他們的歷史持守,形成他們具有民族生活特質的文化模式。 布依族的對歌,是從小的訓練,一直到長大。 刺繡也是一樣,它是苗家圖騰的一種形式,它記憶了苗家全部的悲歡離合。
苗族沒有自己的文字,依靠刺繡等藝術符號傳承他們的歷史。 很早以前,苗家祖先蚩尤被諸夏的黃帝打敗,苗民從此被迫南遷。 歷經了許多大江大河,最終來到今天湖南和貴州一帶。 為了不忘記這段歷史,苗家女子的裙子下擺有好幾道顏色,幾種色彩絕不僅是為了美觀,它像徵了苗民艱難涉過的大江大河。 這是不忘歷史的符號記錄。 在古代貴州,苗民死後,不是入土下葬,而是洞葬。 洞葬是臨時性的往生安排,苗民的目的是有一天能夠回到中原,正式下葬。 如果說洞葬是往生的象徵符號,那麼,在活潑潑的生活中,刺繡則是他們歷史和生命趣味的符號代表。
關於苗家刺繡的起源,說法很多,但多數都是推測。 如《後漢書·南蠻傳》所載的苗族先民“三苗”“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 但關鍵是苗族畢竟沒有直接的文字。 按照苗家民間傳說,苗族先民為了避獸妖之害,仿照危害人的動物的花紋,在身上刺破皮,塗上硃砂或其他植物原有的色彩。 後來,發明了養蠶抽絲紡織作衣,便在衣服上描繪、刺繡花樣。 還有一說是,相傳母系氏族社會,男子要嫁到女家去,嫁時家人一方面將自然界的鳥蟲獸精心繪在服裝上,以示漂亮;另一方面是將水牛的犄角綁在出嫁男子的頭髻上以示像牛一樣威猛雄壯,能禦強敵。 父系氏族社會以後,苗族先民就在婦女身上沿襲下來。 黔東南雷公山上的苗族古歌中有這樣一段:古時有個奶,名叫務榜香,心靈手又巧,織繡更在行。 她生九個男,她生七個女。 榜香訂規矩,九男把田犁,七女繡花忙。 七女七花樣,七種花衣裳,各嫁去一方。
苗族刺繡承載著歷史文化,很多刺繡圖案紋樣都有一個歷史的傳說,深含民族的文化,民族情感的表達,是苗族歷史與生活的展示。 苗族老人對少年進行歷史文化教育時,常指點著服飾圖案而說。 苗族敘事性服飾圖案不僅長盛不衰,且十分豐富發達,可謂到了以服飾再現歷史的地位,成為苗族傳世的“無字史書”。 刺繡圖案包括緬懷祖先的創世、祭祀,還有記載先民悲壯歷史的戰爭遷徙。
苗家婦女擅長紡織和刺繡,清《開化府志》、《廣南府志》、民國《馬關縣志》、《邱北縣志》都記載有苗族婦女“能織苗錦”之句。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苗族就是一個刺繡的民族。 苗繡是能夠和蜀繡、蘇繡並列一起的藝術產品,現已名列“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是世界的文化遺產。

維特根斯坦曾言:“想像一種語言就意味著想像一種生活方式。”(《哲學研究》)可以說,想像苗繡也就意味著想像一種生活方式。 苗家刺繡是形成苗民生活方式的重要內容和親情的符號紐帶,深刻影響著苗家社會的交往和生活,毫不誇張地說刺繡是進入苗民心靈的一條通道。
苗繡的藝術傳遞方式是世代傳承。 苗族女孩四五歲就跟著母親、姐姐和嫂嫂學繡花了。 到了七八歲,她們的繡品就可以鑲在自己或別人的衣裙上了。 到了十四五歲,就已掌握了相當的技術。 傳授方式都是母教女,姐教妹和互相學習,沒有拜師學徒的習慣。 因為這種相傳,千里苗疆,苗家女兒的習慣和文化就這樣被代代傳承,女兒們無論嫁到哪一個寨子,苗繡的生活傳統也就被帶到那一個地方。
刺繡還是苗家男女談情說愛的重要媒介。 苗家姑娘未出嫁前,都要親手繡一套嫁妝。 從繡作到完成一般要三至五年,每一件繡品的完成,無不滲透姑娘的心血。 無論服裝還是頭飾,每一種圖案都蘊含了美好的祝愿和祈福。 若有心上人,就繡荷包給情郎。 苗家新郎迎娶新娘,彩禮中刺繡也是必須的。 新郎家的女性會為男子的婚事作刺繡,刺繡的藝術好壞也決定了岳父母家對未來女婿的印象和看法。
苗家的帽子、衣服、衣領、袖口、褲邊和鞋子等都有刺繡,連房間的裝飾也是苗繡,壁畫、地毯、桌布、手帕、被子、床單都繡上了各色圖案。 如果說銀器是苗家“硬”的器物的符號,那麼刺繡就是一種“軟”的生活藝術符號。 它包裹了這個民族歷盡滄桑,遙遠蒼茫卻依然樂觀自信的歷史。
苗家平日的來往送禮,也是刺繡為主。 因為銀器貴重且不便打造,刺繡就格外有了禮輕情意重的含義。 送禮可大可小,不拘一格,重要的是那份精心刺繡的心意。 一般結婚送喜慶顏色,預祝百年好合的刺繡,祝壽可送掛畫地毯,生小孩可送象徵多子的床單等。 遇到喪葬,苗家也送刺繡。
苗家是節日的民族,每到新春、四月八或十三一次的祭祀大典——鼓藏節,苗家女性都會盛裝出場。 如果只有銀飾,沒有刺繡,對於苗家來說,那就猶如牛沒有脊梁,人沒有了靈魂。 刺繡是苗族婦女盛裝不可或缺的飾物,主要有領花、肩花、襟花、背塊花、袖口花、裙鑲花、帽頂花等品種。 刺繡和光彩的銀飾搭配在一起,一個立體的、文化的苗家女就展現在人們面前。 苗家刺繡不僅僅屬於女性,每到重要節日,連男子也要穿戴刺繡的衣服。 可以說,刺繡屬於苗家服飾傳統的核心內涵。

苗繡以五色彩線織成,圖形主要是規則的若干幾何圖形組成,花草圖案極少。 幾何圖案的基本圖形多為方形、棱形、螺形、十字形、之字形等。 苗族婦女刺繡不打底稿,也不必先描畫草圖,全憑自己天生的悟性,嫻熟的技藝和非凡的記憶力,數著底布上的經緯線挑繡。 她們憑藉豐富的想像力,佈局謀篇,將一個個單獨的局部的圖形巧妙組合,形成一個豐滿的繡品,達到和諧完美的境地,美觀大方。
苗繡畫幅上以優美的水波紋、起伏的山脈紋、太陽星芒紋、蝴蝶紋、花蒂鳥獸等來表達民族遷徙、生命崇拜、宗教信仰、神話傳說的意蘊,再現卓絕民族生息繁衍的歷史。 還經常出現不同於其他民族的刺繡紋樣如:人袒紋、龍紋、鶺宇鳥紋、蝴蝶媽媽及神奇怪僧、民間傳說等,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具有很強的震撼力。 這種紋樣很大程度上保留著上古原始思維的審美特徵。 苗繡與以平繡見長、圖像直白寫實的漢繡相比,它將古老而神秘的審美意識與古老的創作技法緊密結合,表現出強烈的象徵主義、表現主義和神秘主義色彩。
苗 族刺繡的題材選擇豐富,有龍、鳥、魚、銅鼓、花卉、蝴蝶,還有反映苗族歷史的畫面,其寓意非凡:龍,呼風喚雨,降妖除魔,威武尊貴;鳳,百鳥之首,美好平 和,吉祥幸福;麒麟,威武祥瑞,送子棟樑;蝴蝶,美麗輕盈,愛情美滿;蝙蝠,招福納祥,安康長壽;魚,多子多孫,萬代昌盛;鴛鴦,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這些圖案都是《苗族古歌》傳唱的內容,色彩鮮豔,構圖明朗,樸實大方。
這些圖案還有明顯的陰陽結合、創造生命的寓意,表達了苗族祖先對自然、宇宙、對生命起源的理解和崇拜。 而這些深厚、沉鬱的服飾圖案不僅是祖先辛酸歷史的見證,也是苗民追根溯源、回歸自然的路標。 當嚴酷的現實逐漸滲透在世俗的見解中,人們更願意返璞歸真,去尋找生命最初的價值。 苗族刺繡思想蘊意,猶如人心中的火把,讓後人為之繼續燃燒和傳遞下去。
按地區而言,苗繡大概分為雷山苗繡、花溪苗繡和劍河苗繡三大區域。 花溪就在省府貴陽。 貴陽市中心曾經是黔中苗家的中心。 花溪亦是筆者所居。 苗家刺繡如花朵飄逸花溪河水。 獨特的挑花貫首服是花溪苗族的識別標記和象徵。 挑花在花溪苗族的日常生活、節日慶典及擇偶、婚喪、宗教等儀式中得到廣泛的運用,有著很強的實用價值。 2013年5月花溪苗繡代表貴州少數民族藝術參加深圳的第九屆文博會,獲得很高評價。
苗族是一個歷史悠久,至今依然有很多文化之謎的民族。 苗繡在漢地人看來是藝術,但是對苗家而言,那就是他們的生活。 沒有刺繡就沒有苗家,苗繡是貴州地域文化和歷史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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