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0日 星期四

《遵生八箋》裡的養生家具

明仇英《桐蔭繪靜圖》類似高濂所說的“倚床”明仇英《桐蔭繪靜圖》類似高濂所說的“倚床”明唐寅《韓熙載夜宴圖》局部,書生盤腿而坐的寬大座椅,類似高濂書中所說的“仙椅”明唐寅《韓熙載夜宴圖》局部,書生盤腿而坐的寬大座椅,類似高濂書中所說的“仙椅”清 劉彥衝《聽阮圖》中的憑幾和提盒清劉彥衝《聽阮圖》中的憑幾和提盒
工藝書齋 4P
《遵生八箋》裡的養生家具
文/陳桂湖
核心提示:
高濂的《遵生八箋》,是以清修為宗,以起居飲食,丹藥醫術為律,而以出塵遐舉為尊。 他把人的一生放在修心以悟道的前提中,輔助以各種起居飲食、藥理方術和藝術陶養,共寫了八個方面的內容,故名為《遵生八箋》——這是一本把人生的一切都涵括無餘的生活指南。
在中醫的典籍中,有一本非常重要的書,叫《遵生八箋》,作者是明朝的高濂。 這本書也記載了許多有趣的家具,本文將結合對書中內容的介紹來講這些家具的特徵和功用,以饗讀者。
養生在道不在術
之所以說《遵生八箋》重要,並非從它風行至今的影響力的角度來說,而是因為這本書內容廣博深刻,文采斐然。 高濂把古往今來的養生知識從深到淺,悉數載於書中,是一本非常難得的養生奇書。 可以說,這又是一本中國古人奉獻給我們的精神大餐,有心的讀者,需要獲得養生的指導,只要細讀這本書,就完全足夠了。
中國古人並沒有像我們今天這樣,把學問分門別類做考證、研究,並以此為得。 古人是把學問統稱為“學”,“學”的基礎是承認人生和自身的不足,“學”的途徑是對自心的完善,而“學”的目的,則是為了徹底解決各種迷惑,達到心地如清風明月般的圓滿自然。 因此,古人的學,是內求而非外騖。 《說文》上說:“學,覺悟也”,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解釋“學而時習之”之“學”:“學之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也。”因此,古人著書立說,是自己對於人生大案先明了無餘,而後才敢“立言”以便與人共享人生的幸福圓滿之道。
高濂著《遵生八箋》,緣起頗為特殊。 書首是​​屠隆所作的序,屠隆說高濂:“少嬰羸疾,有憂生之嗟,交遊湖海,諮訪道術,多綜霞編雲笈,秘典禁方。家世藏書,資其淹博,雖中郎(指蔡邕)至賞,束皙(西晉文學家)通微,殆無以過。乃念幻泡之無常,傷蜉蝣之短晷,悟攝生之有道,知人命之可長,剖析玄機,提拈要訣,著為《遵生八箋》。”
也就是說,高濂年幼時身體羸弱,從而對於人生之苦有深刻的悲傷,於是尋醫訪道,博覽群書,最後將其一生真切的了悟輯成一書,是為《遵生八箋》。
屠隆在序言中接著又講到了一則修心上的公案。 他說,或許有人會疑惑說,大道以虛無為宗,包括身體在內的物象世界,在道的意涵上都是染著累贅,可高濂的書,卻敘寫了各種居室運用,醫方藥理,靜坐導引,寶玩器具,以及書畫香草花木諸般,這不是“背道而馳”嗎,談何“遵生”呢?
屠隆回答說,那也不是這麼理解的。 他說,人心原有虛空般的清淨之本,只因外馳紛拿物態,所以汩沒已久,不能覺悟,如今要溯源複本,卻茫然無所依從。 高濂著《遵生八箋》,也與葛洪、陶弘景之著醫術無異,其言說都是指導人們修心悟道的津梁,而不是要人們汲汲然拘泥於物象。 屠隆所說的正如禪宗中的一個譬喻:人們之所以需要修道上的種種方法,就像一個人手中有刺,因此需要另一根刺把手中的刺挑出,待到手中的刺挑出以後,兩根刺都不需要了。
屠隆的序是點睛之筆,無愧為高濂的同道好友。 高濂自己在書中說:“遵生者,尊天地。”又說:“故餘《八箋》之作,無問窮通,貴在自得,所重知足,以生為尊。博採三明妙論,律尊生之清修;備集四時頤養,規尊生之調攝;起居宜慎,節以安樂之條;卻病有方,導以延年之術;虞燕閒之溺邪僻,敘清賞,端其身心;防飲饌之困膏腴,修服食,苦其口腹;永年以丹藥為寶,得靈秘者乃神,故集奇方於二藏;隱德以塵外為尊,惟遐舉者稱最,乃錄師表於百人。”
因此,高濂的《遵生八箋》,是以清修為宗,以起居飲食、丹藥醫術為律,而以出塵遐舉為尊。 他把人的一生放在修心以悟道的前提中,輔助以各種起居飲食、藥理方術和藝術陶養,共寫了八個方面的內容,故名為《遵生八箋》——這是一本把人生的一切都涵括無餘的生活指南。
家具也是養生的“道具”
家具首先出現在《遵生八箋》的第三箋“起居安樂箋”中。 所謂起居安樂,顧名思義,便是講居室和日用家具的內容。 高濂認為,起居是“禍患安樂之機”,“人能安所遇而遵所生,不以得失役吾心,不以榮辱縈吾形,浮沉自如,樂天知命,休休焉無日而不自得也,是非安樂之機哉?”
“浮沉自如,樂天知命。”可謂一語道破天機,也正是高濂所謂“遵生”的意思。 遵生,是使自心不為外相紛拏的自尊,正因為我們擁有這種不假外求的自尊,所以能在紛擾的世相中做到物為我用、游刃有餘,只需回心一悟,便能瀟然灑然,甚或覷破生死的大關,倏然出塵。 但是在這之前,需要有一條明理的道路和滌除的歷程,因此才有聖賢們的開言立教和著書立說,包括高濂的《遵生八箋》也是如此。
所謂道不在遠,在“起居安樂箋”中,高濂描述了許多家具,這些家具,都是作為養生和憩心之用的“道具”。 例如有“二宜床”、“竹榻”、“靠背”、“靠幾”、“倚床”、“短榻”、“藤墩”、“仙椅”、“隱几”以及“滾凳”和“禪椅”等,彷彿都秩序井然,供人們做養生修道之用。 這裡著重介紹一下其中頗有特色的“二宜床”、“倚床”、“仙椅”和“滾凳”。
“二宜床”是指冬夏皆宜的一種床。 這種床,夏天的時候四通涼風,而蚊子絕對進不來,床上三面圍屏可以吸拭身上的汗水,立柱的欄杆上畫梅以助意境,這樣夏日睡眠,就可以快然息心於一隅之境,了無旁騖。 冬天的時候,床上加裝上七扇木格,用“布骨紙面”裱糊,再用冬帳披覆,可以完全抵禦寒氣入床。 更妙的是,在床帳上懸掛一個空心葫蘆,葫蘆口用軟木塊封住,再在軟木塊上鑽眼,把香藥放在葫蘆中,使床上有氤氳香氣。 同時,也可在床的後柱上面釘兩個銅鉤,掛上壁瓶,瓶中插花,使“清芬滿床,臥之神爽意快。”高濂認為,比起那些雕飾繁華、金碧輝映的“豪床”,這種“二宜床”更有益於提升睡眠質量,促進身心健康。
“倚床”則並非床,更類似於今天的躺椅。 這種“倚床”,“用藤竹編之,勿用板,輕則童子易抬”,上面安有一個椅圈的靠背,可以立起來也可以放平,高低隨意。 “倚床”的用處有三:一是醉臥,醉酒時用以休息;二是可以躺著看書;三是可以搬到庭院花樹下,躺著品月賞花。
接著介紹“仙椅”。 高濂引《史記》中臞仙的話說:“默坐凝神運用,須要座椅寬舒,可以盤足後靠。”這種靜坐用椅與通常的椅子比起來,首先是寬大,其次則還有三個特點。 一是靠背板上另加一個荷葉狀的靠腦,用以托舉頭部;二是扶手較大;三是還有一個“托頦”的裝置,也是狀如荷葉,用以托舉下巴。 坐在這樣的椅子上,可以讓椅子全然托舉起端坐的人體,從而不需要太著力就能坐久,使筋骨舒暢,血氣流行。
最後再介紹一下“滾凳”。 中醫歷來重視腳底湧泉穴的保健功能,高濂說:“湧泉二穴,人之精氣所生之地,養生家時常欲令人摩擦。”經常摩擦湧泉穴可以活絡氣血,為此,高濂認為可以做一個木凳,長二尺,寬六寸,中間橫穿兩根可以轉動的圓木,這樣把腳伸進去轉動圓木,就可以起到很好的按摩湧泉穴的作用。
燕閒怡情的遊具和文房器具
除了“起居安樂箋”中的日用家具,《遵生八箋》中的還寫了另外兩類家具,分別是遊具和文房器物。
遊山玩水也是養生妙方。 一來是回歸自然;二來可活動筋骨;三來更可舒心明志。 古人修學,也十分重視遊學的作用。 高濂說:“湖上一蓑,可了人間萬事。”又說:“四時遊冶,一歲韶華,毋令過眼成空,當自偷閒尋樂。吾生幾何,胡為哉每懷不足?”
出遊則必備遊具。 遊具種類繁多,包括道服、文履、道扇、拂塵、雲舄、竹杖、藥籃、棋籃、便轎、衣匣、疊桌、提盒、提爐,甚至還有輕舟、酒樽等。 這些有的不能說是家具,但諸如衣匣、疊桌和提盒,都應屬家具的延伸範疇。 值得一提的是,《遵生八箋》中的提盒和提爐還是高濂親自設計的。 提盒分有七層,上部六層,下部一層,用來裝碗碟杯盤之類的食具。 提爐則為三層構造,最下的一層是銅製的水火爐,用以燒茶煮酒,上兩層則用以放置茶酒具。 所有的這些遊具,都有濃郁的文人特色,是舊時文人看山弄水,登樓詠月的常用之物。
而最具文人特色的當然是文房器具,高濂記之於本書第六箋的“燕閒輕賞箋”中。
首先來看高濂論“燕閒”之“閒”:“心無馳獵之勞,身無牽臂之役,避俗逃名,順時安處,世稱曰閒。而閒者,非徒屍居肉食,無所事事之謂……閒可以養性,可以悅心,可以怡生安壽,斯得其閒矣。”再看他論文房器具:“文房器具,非玩物等也……筆硯精良,人生一樂。”高濂寫的文房器具中,有文具匣、筆格、筆床、硯匣、筆床、筆屏、水注、硯山以及琴劍和香幾等共二十七種。 這裡的香幾指的是書房中的香幾,其製有高低兩種。 高者二尺八寸,幾面或大理石或瑪瑙石或以豆瓣楠鑲心,幾面上或置花尊插花,或單置一爐焚香。 低矮的香幾,是放在書案上的,高濂認為,最好的是日本製造的精巧美觀的倭幾。
總之,高濂的《遵生八箋》,洋洋灑灑八箋十九卷,就像是中醫養生的大觀園,而古人養生的意涵更是究極人天,窮通三界的道的船橋。 《遵生八箋》內容實用,文字則虛靈縹緲。 高濂無論是寫景論道,還是記藥敘方,都是娓娓道來,讀著有一塵不染之感,使得書中的家具,似乎也逃離了平凡呆板的日常用物的範疇,一派生機盎然,彷彿在人們養生悟道的路途中,甘為孺子牛,默默無聞地運載大千。
來源:《古典工藝家具》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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