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3日 星期三

西晉時代的熏衣用具

 東方早報藝術評論
西晉時代的熏衣用具 西晉時代的熏衣用具
孟暉
領悟一如靈感一樣,需要經過很奇妙的醞釀過程。 書架上有一本1992年出版的圖冊《中國文物精華》,這些年時常拿下來翻一翻,但是,直到前些天,才忽然反應過來:書中展示的一組西晉墓出土青瓷冥器,題為“青釉提梁熏、鐎鬥​​、火盆”,其實是一套完整的熏衣專用器具。
將服裝加以熏香,是中國歷史上長期存在的一個傳統。 著名的例子之一便是《顏氏家訓》中批評“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 古人對於熏衣這件事很上心,相應的發展出一套細緻的方法。 宋人洪芻《洪氏香譜》中記有“熏香法”,其實就是“給衣熏香法”,把相關程序介紹得很清楚:
凡薰衣,以沸湯一大甌置熏籠下,以所薰衣服覆之,令潤氣通徹,貴香入衣也。 然後於湯爐中燒香餅子一枚……置香在上薰之,常令煙得所。 薰訖疊衣,隔宿衣之,數日不散。
據其所述,熏衣的步驟大致為:
第一步,在熏籠的下面放置一大盆熱水,然後把待熏的衣裙攤開,鋪展於籠頂上,讓熱水冒出的蒸汽湮潤衣服,由此使得織物能夠更好地吸附香精。
第二步,按照一般焚香的程序,把一塊為燒香特製的炭餅在火中燒紅,放入香爐內,用香灰堆覆在其周圍,然後將隔火片置於香餅之上。
第三步,把香爐放置到水盆當中,即這只香爐被熱水所包圍。 將熏衣香丸擱於隔火片上,扣合熏籠,鋪開衣裙,熏衣程序才正式開始。
緩熏過程中,必須時時觀察香丸的狀態,避免其烤焦,否則織物會沾上焦煙氣。 衣裙經充分熏香之後,便從熏籠上撤下,但還需折疊整齊,放入衣箱靜置一夜。 如此,衣香不僅鮮明而且持久,還能夠延續數日。
顯然,在熏衣的過程當中,始終保持水汽的滋潤非常重要。 開始熏香之前,先用熱水潤衣,能夠促進衣服表面吸收香芬的效率。 就是在正式的熏香環節中,也必須始終有水汽的氤氳,一如《備急千金要方》中“熏衣香方”所強調:
以微火燒之,以盆水內籠下,以殺火氣,不爾,必有焦氣也。
必須在熏籠下放一盆水,增加濕潤度,這樣才能避免衣服染上煙火的焦味。
實際上,由於熏衣的獨特需要,出現了與熏籠配套使用的專用盛水盆,叫作“香盤”。 宋人陳敬所撰《陳氏香譜》中,“香器品”一節便具體解釋了“香盤”的形制與意義:
用深中者,以沸湯瀉中,令其氣蓊鬱,然後置爐其上,使香易著物。
香盤一定要壁高腹深,有相當的容量,這樣,熱水傾注到盆內之後,蒸騰的熱汽才能聚攏在盆腹內,不輕易逸散,從而持續湮潤所熏之衣,增進吸附香精的效率。
觀察《中國文物精華》展示的西晉墓出土“青釉提梁熏、鐎鬥​​、火盆”,不難看出,所謂“提梁熏”,乃是一件熏籠冥器;“鐎鬥”則是一件敞口式的帶把小香爐;“火盆”其實是一隻香盤。 一旦這樣理解,這三件冥器各自所代表的功能便立刻清晰了,它們組合在一起的功能也清晰了。
實際上,湖北鄂州三國墓出土的一組“青瓷熏爐”(現藏鄂州市博物館)也應該是一套熏衣用具的冥器。 儘管是冥器,形制卻考究細緻,上部的熏籠帶有一雙耳式提手,周身遍布散煙的鏤孔,一側還附有一隻圓筒,猜測是為放置植物香料而設。 熏籠底座為外撇的圈足,正好扣合在香盤的口沿上,可見,當時,熏籠與香盤為配套設計、配套製作,熏衣時也是專器專用。 組合中的香盤也帶有一對耳式提手,因此與熏籠一樣搬移靈便,種種細節都展示了熏衣用具在三國時代的高度成熟。
《中國文物精華》收錄的熏衣用器組合同樣是設計上的精彩案例。 下層的香盤為一隻鼓腹的圓缽,足以裝入適量的熱水,也能容納一隻香爐,但口沿略向內收斂,如此,既聚攏水汽,又正好成為架承熏籠的基座。 這只香盤也帶有對稱的提手,可以搬移。 熏籠則在敞口之上設有丁字形提梁,既是提手,也是衣架,足以將待熏的衣裙撐起。 小香爐則形式簡單,一側裝有把手以便移動,口沿呈喇叭式敞開,不僅散香充分,並且讓人可以隨時觀察、打理爐內的香料與炭火。
這一組熏衣專具冥器出土於西晉太康三年(282年)的紀年墓中,十分具體地反映出漢晉貴族對於衣香的注重,他們對於舉動間要隨時​​“香出衣”的孜孜追求。 所謂“荀令君至人家,坐處三日香”,大概正是熏衣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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