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宗頤
饒宗頤書法作品
圖片資料
學術界一直並稱「北季南饒」,可以說,幾十 年來,饒宗頤一直是中國文化界的「南天柱」,他的學問成就,幾乎涵蓋了國學的方方面面,凡甲骨學、敦煌學、古文字學、上古史、近東古史、藝術史、中外關係 史、音樂、詞學、經學、潮學、宗教學、文學、目錄學、簡帛學等,均有專著.另外,饒宗頤還在中國當代文人書畫領域有著不凡的貢獻,出版的書畫集亦達45 種.因此,談論中國當代文人書畫,自是無法繞過饒宗頤這座高峰.
近日,饒宗頤書畫展——「海上因緣」在上海美術館(微博)開幕,120幅臻於化境的書畫近作,繼續書寫著一個不老的文化傳奇.在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鄧偉雄博士及高敏儀女士的幫助下,記者與96歲高齡的饒老進行了「對話」.
文、圖 記者 江粵軍
從古人處習得變的章法
說起饒宗頤的學問文章,總免不了要追源溯流到他的家學淵源;說到饒宗頤的書畫創作,自然也要探尋一番最初他所獲得的藝術滋養.生長於富甲一方的 儒商之家,饒宗頤不僅有一個「藏書蓋潮州」的天嘯樓可以暢然遨遊,也早早地獲得了書畫方面的啟蒙.10歲左右,饒宗頤就從師習畫,老師是任伯年的學生、金 陵人楊艷.由於任伯年的畫有很多都是托楊艷賣掉的,所以饒宗頤總能在老師家裡看到幾十張任伯年的作品,然而看多了,卻心生厭倦.那時候,他就發現任伯年的 作品大部分都是一種風格,程式化很嚴重,對古人下的工夫很少.於是,楊艷教的畫法被饒宗頤捨棄了,他要躡影追風,從古人學起,認真臨摹古人的作品.自此, 饒宗頤的山水畫遠追南宋的馬遠、夏圭一派,書法則是從顏真卿、柳公權入手.
當時,饒宗頤有一個姓蔡的年輕叔父寫魏碑,受其熏陶.饒宗頤也臨起了魏碑,學的是《張猛龍碑》,再以後主要是學「二爨」.到現在,饒宗頤都覺得 自己有一些書寫習慣還脫不了《爨寶子碑》筆法影響.12歲時,饒宗頤的書法功底已經相當紮實,可以給人寫招牌了,乃至於後來在表述自己「重、拙、大」的審 美風格時,饒宗頤這樣說:「我的基礎是我早年的基礎,不是後來補的,我的畫有很多都是從頭到尾一筆完成,這是很多人做不到的,因為這需要很強的書法功 底.」他有一幅大畫,是為香港回歸作的巨幅荷花圖,高三米多,一支荷莖從頂上一筆下來,很多人驚訝於他怎麼能夠做到一筆到底,其實這就是他的書法功底給了 他的腕力.
儘管因為父親饒鍔早逝,饒宗頤更上心的是整理及繼續其著述,幾乎全身心投入到學術中,書畫之道只佔用了他很少的一點時間.但在饒宗頤看來,如果 沒有這最初的底子,他後來的書畫也將很難從傳統中跳脫出來,就如他後來所備受稱讚的敦煌人物畫、雙鉤佛像等,儘管主要創作起因是到敦煌受了「刺激」,但他 依然為其找到最初的功力源泉.「在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們家旁邊有一家畫佛像的店,暑假沒有事的時候我就在那裡跟人家學著畫,畫了一共大約有一兩年的時間, 從那個時候就打下了這樣一個基礎.」
1949年,饒宗頤到了香港,再次提筆作畫,依然從臨摹開始,卻已不拘於形似了.他對黃公望的筆墨可謂數十年不斷追模,臨寫過幾遍的《富春山居 圖》,有一幅的題跋是如此寫的:「與自清代以來,步追大痴,不敢稍變的,大不相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饒宗頤自號為「今荊蠻民」(荊蠻民是倪云林別 號),那段時間,他所寫的倪云林筆意山水也最為人所稱道,其作品不單得云林簡拙神氣,老辣處更有過之.
對於學習古人,饒宗頤曾這樣說過:「我是在研究古人怎麼變、他變的規律是什麼,然後我就根據這些規律決定自己應該怎麼變,每一個變化都是有章法 的.我後來有機會常常去臺灣,到臺北故宮(微博)博物院,因為我們非常熟,我要看什麼他們都給我看,非常方便.作畫跟做學問的路數一樣,要創新一定要從傳 統生出來.」
從造化處師得心源
在技法上,中國畫講究師承古人;在品格上,中國畫則強調「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所謂的師造化,用今人的口來說即為「寫生」,要腳去走,用眼去看,用心去悟.饒宗頤一生的學術歷程,無疑也為他的書畫創作提供了師造化條條曲徑幽道.
自饒宗頤移居香江的一個甲子間,因為學術緣故,他的足跡已如印章,印遍了世界各地,所到之處,因為又飽含著傳統文人的情懷,自是要攬賞自然山川之壯美,人文景觀之深沉.顧亭林云:「九州歷其七,五嶽登其四」,饒宗頤也深愛此兩句,曾請馮康侯老師鐫此作一閒章.
遊歷中國各地,饒宗頤除了會參與學術會議,研究出土文物,與學者們交流之外,他還能騰出心思觀賞名山勝水,每有所得,用紙筆速記下來.或者默記在心,回到居停之處,題作憶寫.畫《龜茲大峽谷》、畫《獅山晨曦》,恐怕都是這樣的兼而得之.
饒宗頤自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即與東南亞及日本等國家和地區的學術界有著密切的交流,上世紀50年代末,更在印度作長期遊歷,觀佛跡、習梵 學,研究婆羅門教義,覽諸天竺之勝.上世紀60年代中期,又長期講學法國,歐洲白山、黑湖之趣盡收眼底,後來又移壇美國的耶魯大學,遍覽美、加兩國佳境, 黃石公園、大峽谷、尼加拉瓜瀑布、路易士湖的晨煙暮雨,都變成了他的胸中丘壑,不僅形諸他的詩篇,興之所至,也躍然於他的紙面.他寫域外山水,同樣是用其 剛勁的書法線條,依各地山石水流形態,揮寫出來,每一個地方的特點,讓人一眼能辨.
而他比較大量地創作人物畫,也源於他的海外之行.上世紀70年代中期,饒宗頤前往法國對巴黎所藏的伯希和從敦煌持去的經卷加以研究.他除了採用 經卷作為中國古代經典、宗教、風俗、文學各方面的珍貴資料外,還深入研究寫經的書法,並發現這些經卷卷尾或背面或空白處,有不少唐人繪製佛教壁畫所用稿 本,這些畫稿都用白描方法寫成.饒宗頤收集研究這些唐人的白描真跡,不僅寫就了《敦煌白畫》這本開山之作,自己也嫻熟地掌握了唐人白描的方法.回到香港 後,更進一步用這種白描線條來創作人物畫.張大千先生曾稱讚說:「饒氏白描,當世可稱獨步.」
如此全面外師造化,饒宗頤獲得了什麼樣的「心源」呢?有人評論說,70歲前後,饒宗頤的畫作,不論山水人物及花鳥,都已突破古人的規範,縱筆自 如,堪稱「從心所欲不踰矩」. 與饒宗頤有過幾次「親密」接觸的廣東省博物館研究館員、藝術部副主任朱萬章也認為,到了晚年,饒宗頤的書畫作品已完全是自家面目,個性很明顯,其深厚的內 在修為自然地化入作品中,內涵非常豐富.「饒老首先是一位學者,然後才是書畫家,市場上偶能看到臨摹他的偽作贗品,氣格風骨自不可同日而語.」
大家簡介
饒宗頤,1917年生於廣東潮州,字固庵,號選堂.18歲即續成其父所著《潮州藝文志》,刊於《嶺南學報》.歷任無錫國專、廣東文理學院、華南 大學等學校教授.1949年移居香港,任教於香港大學.1962年獲法國漢學儒蓮獎.已出版著作100多種(其中專著逾60種),發表論文1000多篇, 詩文集十餘種,被譽為「當代百科全書式學者」.
對話饒宗頤——
中國書畫
當「天人互益」
廣州日報:您的真、草、隸、篆等都寫得非常好,每種字體都自有一段天真在,是不是自然率真是您的書法終極追求?
饒宗頤:自然率真是我的書法路向,很難說是終極追求.不過我認為,我在書法上的主張是應該以古人為基礎,然後自然而然地悟寫出自己的面貌,而不是一開始就強求有自己的面目.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有人認為我寫的各體書法,都有一種自然的感覺.
廣州日報:我感覺您作品的精神氣質和弘一法師有相近之處,那麼您是如何評價弘一法師的書法的?
饒宗頤:弘一法師的書法別有一種禪味,他的書法平淡恬靜,很難企及.
廣州日報:在繪畫方面您追求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意境?與傳統文人山水畫所體現的空、遠、寂、靜有何區別?
饒宗頤:我曾經說過很多次,我在繪畫上所追求的,是一種「學藝雙攜」的境界,也就是說,我所追求的是把學術的境界融入到繪畫及其他藝術範疇中.
廣州日報:您自己有沒有將自己的書法繪畫藝術分期?您認為您的書法、繪畫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進入自由之境?
饒宗頤:我從來沒想到把我的繪畫作品與書法做出藝術分期,很難說我在藝術上什麼時候開始進入自由境界,不過我感覺到我開始可以說是「通會之際,人書俱路」.
廣州日報:中國歷史上的文人畫是文人士大夫的精神產物,講究率性.那麼在您看來,文人書畫應不應該強調臨摹?
饒宗頤:我認為不論是什麼畫,在中國畫而言,我主張把臨摹古人作為學習的重要基礎.當然,臨摹不是藝術的最後目標,但是卻是學習上不可缺少的步驟.
廣州日報:歷代文人能書能畫的不在少數,您最推崇誰?
饒宗頤:我在中國繪畫上,我很推崇的是元代的黃公望,及明末的八大山人.
廣州日報:大師自古是通才!可在分工越來越細的今天,複合型人才極為罕見,您認為當代文化人怎樣才能做到「通」?
饒宗頤:我以為文化人怎樣才能做到「通」,不是一個應該如何尋找方法的事,而是有沒有意向要做到「通」,或者需不需要做到「通」.
廣州日報:您對所謂的「當代書法」、「當代繪畫」有何看法?
饒宗頤:我以為每一個時代都有他自己的書法或繪畫,所謂當代繪畫或當代書法,不是在當時評論,而應該是由後世評定.
廣州日報:在您看來,當代中國書畫應該向什麼方向發展?
饒宗頤:我時常說,我個人認為,中國書畫應該是「天人互益」,也就是說,不是把繪畫或書法當作一個獨立領域來看待,而應該是學術、生活上的一切都可以作為書法繪畫的養分.
廣州日報:您著作等身,現在每天還堅持寫字作畫嗎?以後有何創作計劃?
饒宗頤:我一向都把寫字作為一種運動,我以為書畫創作不是有什麼「計劃」,而是應該在自己不斷地創作之中發現問題,然後尋找答案.這一點不論是在學術或藝術的追求上,我一向如是.
來源: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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