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法到墨道:藝境的空與不空
——觀範舟“墨道·不空”書法展有感
北京大學哲學系副教授程樂松
技法是藝術的起點,卻不能是終點——這大抵是所有藝術家都同意的準則。 任何一種藝術創作,一個藝術作品,其基礎都是精純的技法,然而其價值的內核卻是技法之外的東西,那是什麼? 範舟用他的作品和展覽給出了答案!
範舟對於自己的個展主題“墨道·不空”做瞭如下的詮釋:墨行無規,道存久遠,不生不滅,空寂無垠。 深得草書不羈、自在之神韻,凸現淡然、從容之精神,自成一說,值得稱道。 然而,於我而言,範舟的作品卻別有深意,別具妙趣。
業界稱範舟的草書為新文人草書,這不僅是一個新穎的提法,也是值得玩味的情懷。 具六藝而成君子對所有中國傳統士大夫而言都是理所當然的,有趣的是,禮、樂、射、禦、書、數,其價值都不在其技法,而是面向心靈的自我修煉,是一種情懷、一種境界、一種人生態度。 因此,任何技法本身都是空洞的,是直達內心的情懷、理想和境界使得技法變得深沉和生動起來,然而從另一個意義上講,真正的至高境界又是空靈和至虛的,空與不空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審美韻味——空洞的技法需要境界與情懷變成不空的藝術價值,而最高的藝術價值恰恰仰賴一種空靈的思想與人生境界。 以書法觀之,從書法到墨道,就是一種從技藝到境界的跋涉和超越,墨以載道,何謂不可? 範舟正在這個道路上以不空的方式追求空的藝境。
我並不清楚範舟是否同意這樣的詮釋,然而,能夠激起我思考的藝術,就不再是技法,不再有匠氣,而是有了匠心。 我們這個時代不缺有匠氣,乃至有精純的技藝的書者,真正缺少的是有匠心、有境界追求,力求以墨載道的書家。
新文人草書並非空洞的概念,文人是一個簡明卻內涵豐富的概念,之所以說它內涵豐富,文人可以是一種職業,一種修養,更可以是一種理想,於我而言,文人是一種生活方式,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為功名利祿,只求安身立命,成己達人。 絕大多數時候,我們都可以稱自己為讀書人,卻不能輕易稱自己為文人,範舟給自己設定了一個很高的目標!
與此相對,草書是一種看似天馬行空,卻難到極致的藝術形式。 《易經》將“得意忘象、得像忘言”作為體悟人生、體認真理的不二法門,而草書卻是在言、象、意之間的東西,像以成言,言以達意,而能通者無非存乎一心。 我看到範舟的字,更看到了他的“像中之意”,但有趣的是,那分明仍是字。 從周易到佛經,從詩詞到人生感悟,看他的草書就像是中國古典文化的密集閱讀課,更像是中國古代經典的“意象詮釋”,筆墨濃重,可以把捉的意象卻十分稀薄,其中的張力讓人感受到了藝術的魅力——置身其中,卻未必深得其韻;深味其巧,卻並非已得其妙。
新文人草書的新在何處? 在我看來,那是一種理想,不願意苟且的立場,不願意從眾的執拗,不願意重複的態度。 從這個意義上講,新可以做兩解:一方面,新者開新,與傳統與成規不同,求其新、求其異,而范舟的方式恰是返本以開新;另一方面,新者自新,梁啟超先生一生堅持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一生都在自新與自省中。 範舟也是一個善於自新的人,他用從左手書到日本書道不斷變化和多元融合詮釋了他的“新意”。
新文人草書,一種理想、一種情懷、一種魅力,三者的結合讓新文人草書成了範舟作品鮮活的靈魂。
於範舟而言,他的作品並不僅僅是一些字帖的臨摹,也並非典籍的抄錄,而是將他的所思所想、所念所得都用一幅幅的作品呈現給我們看,這些作品完美地融入了這位書法家、詩人、學者及思想者的情懷和理想,全面地展示了他豐富的藝術閱歷和人生經驗。
範舟信仰佛教,卻主張不空;他痴迷書法,卻矢志墨道。 由此,這麼高的自我要求,他真的不是一個會善待自己的人,奇妙的是,他卻善待了藝術!
從書法到墨道,空與不空,或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範舟和他的新文人草書已經留下了印記,贏得了認同。
由此,墨道,不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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