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工藝家具》雜誌
明末黃花梨雕龍紋四出頭官帽椅成對(圖片提供:中國嘉德)清乾隆紫檀龍紋羅漢床(圖片提供:中國嘉德)
文人與家具>>>
奇材妙用,天工開物(七)
——再論明式家具審美情趣之才情別院
文/特約撰稿嚴克勤 編輯/劉根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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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克勤,畫家、高級記者,北京電影學院、南京藝術學院客座教授,北京榮寶齋畫院教授。 出版《仙骨佛心》、《遊藝瑣談》、《嚴克勤水墨畫選》等著作和畫集。
明式家具所體現的雅俗同流,在明代晚期並不是孤立的文化現象,而是整個文化生態的具體反映。 對於這種文化生態,我們此前已經有過闡述:這些文人才子們寄情藝術,把人生藝術化,以“適情”出入於雅俗,創造出了才子式的典雅。 他們既能以詩書立世,又能遊戲人生,從而在藝術化的生命裡找到了出世與入世之間的絕好平衡點。
明式家具是文人書畫創作的載體
明代中期出現過江南四大才子,他們均才華超群,能書擅畫。 我們認為,明朝有一種特殊的才子文化,是表現生命理想、凸顯其生活趣味的文化樣式。 這種文化具有很強的二元特徵,既有濃烈的精英文化氣息,又有強烈的世俗性。 精英見其超拔,世俗見其華美。 就是在這種脫俗與世俗的互動中,形成了風光旖旎的“才子”文化風景。
明唐寅臨摹本《韓熙載夜宴圖》增繪了20餘件明式家具
在這種才子文化的背景下,明式家具作為一種載體,進入了文人的世界,他們藉此描繪內心所思與人生情懷。 文人參與明式家具的設計製作,不僅有其審美方面的獨特理念,而且就用材、尺寸、形制等方面也提出了不少獨到的見解,滿足其茶餘飯後的消遣及詩、書、琴、畫等雅事的實際需要。 同時,在設計製作中,文人又將自己詩、書、畫的特長,與家具相結合,在家具上題詩、作畫、鈐印,使之更具藝術氣息與文化內涵。
明文徵明《品茶圖》
明代以前,文人雅士在家具上題詩作畫鈐印的現象並不多見。 但明朝以後,不少文人墨客利用木料和石料的天然紋理來模擬山水花鳥,取得筆墨的效果和趣味。 《長物誌》描述大理石“天成山水雲煙,如米家山,此為無上佳品”;明代谷應泰的《博物要覽》中講紫檀“有蟹爪紋”、花梨木“花紋成山水人物鳥獸”、影木“木理多節,縮蹙成山水、人物、鳥獸、花木之紋”。 與此同時,文人們也在其鍾愛的几案、坐椅上題字銘文。 張廷濟的《清儀閣雜詠》記載:“周公瑕坐具,紫檀木,通高三尺二寸,縱一尺三寸,橫一尺五寸八分。倚板鐫:'無事此靜坐,一日如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在椅上鐫刻蘇東坡的名句,可見其文人趣味以及超脫的心境。
博物館藏明式家具多有題刻
現藏於故宮博物院的明代弘治年間狀元康海的故物,是一件可躺可倚的樹根家具,因趙宦光題有“流雲”二字,故也稱之為“流雲槎”。 “流雲槎”原藏於揚州康山草堂,上面還刻有董其昌、陳繼儒所題銘文。 董其昌的銘文曰:“散木無文章,直木忌先伐。連蜷而離奇,仙奇與舟筏。”陳繼儒題曰:“搜土骨,剔松皮。九苞九地,藏將翱將。翔書云鄉,瑞星化木告吉祥。”“流雲槎”因為有明代大儒題刻銘文,因此身價倍增,名聲鵲起。
南京博物院藏有蘇州老藥店雷允上主人家中的黃花梨夾頭榫畫案,畫案足部刻有“材美而堅,工樸而妍,假爾為憑,逸我百年。萬曆乙未元月充庵叟識”的字樣。 字體為篆書,顯得古樸典雅。
上海博物館明清家具館收藏的宋牧仲紫檀大畫案,其案牙上有刻題識曰:“昔張叔未藏有項墨林棐幾、周公瑕紫檀坐具,制銘賦詩鍥其上,備載《清儀閣集》中。此畫案得之商丘宋氏,蓋西陂舊物也。曩哲留遺,精雅完好,與墨林棐幾、公瑕坐具並堪珍重。摩挲拂拭,私幸於吾有夙緣。用題數語,以志景仰。丁未秋日西園嬾侗識。”此案原為大收藏家王世襄所藏,後為港人收購而捐贈上海博物館。 筆者每到上海博物館總要觀賞此案,確實精妙無雙。 該案為插肩式結構,約兩張八仙桌大小,雲紋牙頭,元素簡約,用材重碩,堪為明代重器、國之瑰寶。
家具為歷代文人所器重,如有文人墨客題識鈐印、行文作詩銘刻其上就往往更顯珍貴,而文人的書畫墨寶與名椅寶座相結合,也使家具更有藝術性和收藏價值。
家具與繪畫、雕刻互為載體
文人寓書畫於明式家具之中,同時也在書畫創作中展示其對家具形制的精通,有的甚至還在畫作中對家具進行再創造。 明代唐寅臨摹本《韓熙載夜宴圖》,原畫是五代畫家顧閎中奉南唐後主之命,夜至韓府窺其豪華夜宴情景後所作。 而唐寅的摹本對原畫作了較大改動,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充分展示了唐寅對家具的設計摹畫才能。 全幅畫卷共增繪了家具二十多件,種類有桌、案、凳、屏等,在畫作上對明式家具和室內陳設作了集中展示。
文徵明的《品茶圖》也將几案、矮凳描繪得惟妙惟肖。 除此之外,在明清小說、劇本的插圖中也表現了文人對家具的創作才能。 如《古今小說》四十卷插圖(明馮夢龍編、劉素明刻,天啟年間刊金陵本)、《醒世恆言》四十回插圖(明馮夢龍撰,天啟丁卯七年金閶葉敬溪版)、《二刻拍案驚奇》三十九卷插圖(明崇禎年間尚友堂刻本)、《邯鄲記》二卷三十出插圖(明湯顯祖撰,柳浪館批評刊本,明末蘇杭版)、《還魂記》二卷五十五出插圖(湯顯祖撰,萬曆四十五年七峰草堂版)等,都展示了各類家具,且均描繪得生動異常。
文人的審美趣味融入並影響家具的雕刻紋飾
我們從明式家具的紋飾、雕刻圖案中可以看到傳統文化和藝術對家具的深刻影響,也可以看到紋飾、雕刻直接決定了家具的藝術價值。 研究家具圖案和紋飾,可以從兩大角度去探究:一是中國傳統的石雕、磚雕、漆雕、青銅器銘紋、玉器雕刻和建築雕刻及民間剪紙、皮影對家具的影響;二是蘊含其中的民間無名工匠藝人的貢獻和文人藝術家的參與。
紋飾、雕刻是家具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工匠藝人和藝術家展示才華的主要手段之一。 明式家具的紋飾風格繁簡共容、線條流暢、極富生氣,而明代家具的雕刻題材也相當廣泛,有夔紋、螭紋、鳳紋、雲紋、龍紋、卷草紋、靈芝紋、牡丹紋、古玉紋、青銅紋和幾何紋等,其中更以吉祥紋佔據相當大的比例。 明式家具的紋飾、雕刻在註意整體協調的前提下,不求其多,而求其精、求其簡,處理得十分講究,從而在家具製作中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明式家具上的紋飾雕刻之所以如此精彩,除了有其深厚的傳統文化淵源外,離不開當時高手雲集的工匠藝人以及文人的積極參與,與工匠藝人和文人之間的互相探討和交流分不開,甚至可以說,有時還分不出誰是匠人,誰是文人。
以近代藝術大師齊白石老人為例,據他的自傳記載,齊白石從小隨當地家具雕飾名家週之美學習家具雕刻藝術,並逐漸成為方圓百里較有名氣的“芝木匠”、“芝師傅”(齊白石原名純芝),齊白石這樣寫道:
“那時雕花匠所雕的花樣差不多都是千篇一律。祖師傳下來的一種花籃形式,更是陳陳相因,人家看得很熟。雕的人物,也無非是些麒麟送子、狀元及第等一類東西。我認為這些老一輩的玩藝兒,雕來雕去,雕個沒完,終究人要看得膩煩的。我就想法換個樣子,在花籃上面,加些葡萄石榴桃梅杏等果子,或牡丹芍藥梅花竹菊等花木。人物從繡像小說的插圖裡,勾摹出來,加些佈景,構成圖稿。我運用腦子裡所想得到的,造上許多新的花樣,雕成之後,果然人都誇獎說好。我高興極了,益發地大膽創造起來。”(齊白石著《白石老人自述·從雕花匠到畫匠》)
中國家具的製作離不開像齊白石這樣的大師,更離不開千千萬萬不知名的工匠藝人們默默無聞的貢獻。 明式家具,特別是蘇作明式家具,具有脫繁就簡的文人氣質,表現出極高的藝術水準,達到了不同於以往歷代家具的藝術成就,這與當時文人士大夫的積極參與有著極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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