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西漢南越王博物館的枕藏品成系列、有規模,縱可囊括中國歷史上各個時期的陶瓷枕,橫可比較各時期不同地域所生產枕的特色。 以下試以其藏品為例,對我國枕的歷史與文化形成作一簡要梳理與分析。
我國的枕種類很多,但總的可分為軟枕與硬枕兩大類,至少在漢代以後一直是軟硬兩種枕並行的。 在古代,枕的用材多是因地制宜,最先可能用木頭、石頭、土塊、竹藤……這也可能是枕字從“木”旁的最原始的原因。 高級點的用玉石、瑪瑙等這些直接可以經過原料的原始物理加工形成的枕,而之後社會生產達到一定水平,才逐漸有了棉枕、銅枕、陶瓷枕或幾種材料的複合枕等這些較為複雜且需要物理、化學加工的枕。 如西漢南越王趙眜墓就出土有墓主人的軟枕——絲囊珍珠枕,還同時在該墓西耳室出土了屬於硬枕的滑石枕。 而由於軟枕內的有機填充物和用於包裹的有機絲織品不易保存,留給我們的古代枕多是諸如陶瓷、石、木等材質的硬枕,所以說,古人並不只枕硬枕。 但硬枕與硬床相配,也是中國與世界其他國家寢室文化不同的一大特點。
《荀子·禮論》中有“齊衰、苴杖、居廬、食粥、席薪、枕塊,所以為至痛飾也。”表示為悼父母之喪,以土塊為枕,表示極其哀痛。 此風俗一直延續了上千年,甚至《明史》有記載進士曹閡因“母終,枕塊,得寒疾卒”,這枕就不僅僅是安睡的意義那麼簡單了。 雖然文獻裡對枕屢有記載,但考古發現最早的枕的實物是在戰國時期。 漢墓中也發現以日常用枕作為隨葬品的,但與玉衣、玉面罩等配套的玉枕,應該是專門製作的玉殮具。 而且出土銅枕、玉枕的墓葬,墓主均為諸侯王以上的高級貴族,可見枕與喪葬文化有密切的關係。
木枕在南北朝時期已相當普遍。 《北史》載:“基性清慎,無所營求,嘗語人云:'任官之所,木枕亦不須作,況重於此乎?'”說的是北齊皇建年間鄭州長史朗基為官清廉,不貪圖享受,他居住的地方,連木枕都沒有。 反過來說明木枕在當時的普及性。
隋唐時期的一些皇室墓和皇家寺院的地宮內,曾有玉枕、水晶枕、琥珀枕的發現,同時陶瓷枕開始出現。
從陶瓷枕的冰涼材質、中空結構與其裝飾題材的內容(花樣紋飾多是夏荷、秋菊,及相關題詩題詞),還有少數出土陶瓷枕的紀年墓葬的記載(月份多在夏秋時節) ,可知應該是人們夏日枕睡的涼枕。
最早的陶瓷枕實物多發現於唐代。 唐代的陶瓷枕多為小型的扁方形或微長方形枕,多為絢爛的三彩或絞胎枕。 對於此類小型枕的用途存在各種爭議,有屍枕、脈診、腕枕、鎮紙、台座之說,日本更有鎮壇具一說。 筆者認為小枕的出現很可能與唐代崇尚高大蓬鬆的發式有直接關係,是為了在午憩時保持如雲般的發式而做的項枕(項指頸的後部),亦便於隨身攜帶。 具有代表性的有河南鞏縣窯的三彩花花枕(圖1)、湖南長沙窯的釉下彩繪枕(圖2)、安徽壽州窯的黃褐釉剪紙貼花枕(圖3),枕產品也多見於這3個窯址,亦有陝西產的三彩枕、越窯產的青瓷枕等。 還有少量仿生形小枕,如鞏縣窯的兔形綠釉枕(圖4)。 獸形瓷枕巧妙地把雕塑手法運用於瓷枕,喻含了驅邪求福的習俗。 《新唐書·五行志》記載:“韋後妹嘗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可知唐人製作獸形枕,意在“辟邪”“闢魅”“宜男”與“服妖”,其中兔為“明月之精”,亦有“宜孕”的寓意。
北宋詩人張耒有詩《謝黃師是惠碧瓷枕》雲:“ 鞏人作枕堅且青, 故人贈我消炎蒸。 持之入室涼風生, 腦寒發冷泥丸驚。”詩中描述了瓷枕的特徵——青且堅, 功能——消炎蒸, 並且對其功用作了誇張性的描繪——入室生涼、 腦寒發冷。 而在西漢南越王博物館所藏元代《枕賦》枕上體現得更加明確,265個字把瓷枕的產地、特徵、功用、意義與製作者交代得一清二楚,說明了陶瓷枕不僅能使人擺脫酷暑之困,產生涼爽快意,還有警示追思之用,這就賦予了陶瓷枕更廣闊的文化內涵(圖5)。
宋 金是市井文化大繁榮的時代,為了滿足社會各階層不同的審美趣味和廣大用戶的多方面需要,除了唐、五代就有的扁矩形、束腰形、元寶形枕之外,還出現了很多新 的造型,如幾何形的長方形、圓形、腰圓形、八角形、八邊形、六邊形和如意形、如意頭形、台座形、花瓣形、扇面形等;仿生形瓷枕有仿人物的臥童枕、臥女枕、 胡人牽獅枕等,仿動物的臥獅馱葉形、虎形、蟠龍座枕等,仿植物的荷花形枕,仿日常所見所用的車輪枕、建築枕等等不拘一格。 品類有高溫白釉枕、黑釉枕、褐釉枕、青白釉枕、青釉枕和低溫綠釉、黃綠釉、三彩枕等等。 裝飾技法已少見唐代的絞胎,但更加多彩多樣,有胎裝飾的戳印花、刻花、劃花、剔刻花、模印,釉彩裝飾的單色釉、花釉、三彩、點彩與釉下彩繪的白地黑花、黃地褐花等。 胎裝飾與釉彩裝飾相互結合,就構成多姿多彩、五花八門的藝術世界,不過在遼金以前還都是以胎裝飾為主。 生產陶瓷枕的窯場也普遍增多,擴展到河北、河南、山西、陝西、江西、浙江、廣東等省,尤其是河南境內鶴壁、修武、濟源、新安、焦作、密縣、鞏縣、登封、禹縣、寶豐、魯山等地窯址均燒造陶瓷枕,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社會對陶瓷枕的需求之大,特別是當地民眾的需求。 如 河南密縣、登封窯的珍珠地劃花枕(圖6),定窯的白釉劃花枕(圖7),井陘窯的白釉印花枕(圖8),修武當陽峪窯的剔刻花紋枕(圖9);山西晉南地區的白 釉劃花枕、文字枕、虎形枕(圖10);江西景德鎮窯的影青枕(圖11),吉州窯的綠釉枕(圖12)等各具特色,都是此段時期的優秀代表作。
宋元時期的繪畫與文獻資料中也可見軟枕的記錄。 軟枕裡要塞進植物性填充物,使枕頭既暖又軟,既經濟、實惠又有藥療作用。 南宋陸游《劍甫詩稿》:“餘年二十時,尚作菊枕詩。採菊縫枕囊,餘香滿室生。” 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載“苦蕎麥皮、黑豆綠豆皮、決明子、菊花同作枕,至老明目”。 北京故宮[微博]博物院所藏宋佚名的《槐蔭消夏圖》上不僅出現軟的頭枕,還有供足部休息的腳枕(圖14)。
匯總陶瓷枕上的裝飾題材,可謂五花八門。 陶 瓷枕的風貌還可以反映一個時代的特徵,比如唐三彩陶瓷枕的繽紛斑斕反映了唐朝社會的包容華貴,宋代的陶瓷枕則顯示了宋人崇尚素雅的文人情懷,宋金的陶瓷枕 則顯示了大漠風情的濃重與深沉……具體到花紋圖案類的裝飾題材主要有:源自佛教意味的蓮花、芭蕉,象徵富貴的牡丹,高傲清節的梅菊,還有其他繁密的朵花和 率性的捲草以及象徵招財的水波紋等等;動物類紋飾主要有福鹿(祿)(圖15),象徵“自在有餘”的魚(圖16)、鎮邪避惡的虎獅,聰明伶俐的狗,靈動可愛 的兔等。 這些題材基本上都來源於自然景物和民間生活場景,既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又有濃郁的生活情趣,還反映了一定的古代社會生活狀況。
20世紀40年代,受日本文化的影響,棉花軟枕傳入我國,並逐漸普及。 瓷枕在延續使用了1000餘年之後被各類軟枕逐步取代,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但瓷枕並未完全消失,現在還有零星使用,只是和民間的各類漆枕、手工繡花枕等一樣,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漸行漸遠。 如何保護與傳承與枕相關的技藝與民俗遺產,是值得我們共同思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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